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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世佑:平凡的铺垫——第八届海峡两岸孙中山思想之研究与实践学术研讨会感言

  

  台湾的民主化进程犹如一柄双刃剑,既可使某些政治人物获得肆意戏弄和篡改历史的自由,在“去中国化”的喧嚣中把中华民国的缔造者孙中山当作“外国人”,竭尽讥嘲淡化之能事,也能让以“孙中山思想之研究与实践”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在少数学人的执著中苦撑至今,由1999年的第一届办到最近的第八届,强势的当权者无法凭借一纸禁令让它胎死腹中,也不敢有人捣乱会场,政治权力的扩张并非毫无节制。凡此种种,耐人寻味。余自第一届开始,应邀出席六次,学肤如我者还奉主办者之嘱,四度忝列大陆学者代表团之团长,襄赞其间,虽然台湾政要赠给每届研讨会之花篮已逼近零值,研讨之场面渐趋冷清,然而,以台湾孙文学会理事长黄城教授和台湾师大政治学研究所历任所长、国父纪念馆历任馆长为首的文弱书生知难而进,按辔前行,苦中掏乐,迄于今日,怎不令人感怀。会议之筹款与发动,自然不比国民党主政之时那么便利,尤当选战频仍掣肘经济的多难之秋,筹足那些既要保障会议开支还要周谋大陆学者代表团参访数日的孔方兄,良非易事。每访一轮,享受那井井有条的研讨与宾至如归的参访,除了留下一份敬意和谢意,带走一份记忆和牵念之外,我还时常费神思忖:较之史书中那既不崇拜偶像,也不信奉鬼神,只相信自身肉体与精神所散发之力量的条顿人,二者之区别安在?

  近世伟人孙中山毕竟不是一个应有尽有的聚宝盆,即便是万般周全如辞海一样丰厚,恐怕也经不起代代狂淘。主办者既考虑研讨会的学术性,也看重学术交流的广泛性,他们就曾逐渐向吾等提议,尽量推荐首次访台的大陆学者,尽量推荐新生代的学者,尽量兼顾地域之分布,切实推进民间交流。九载以还,所邀大陆学者并未狂聚大埠京、沪等地,亦不限于名牌学府,从广州、长沙,到长春、哈尔滨,从上海、杭州,到兰州、乌鲁木齐,从部属名校到地方院校,从汉族到满、蒙、苗诸族,所在多有。至于台湾地区的学者与中学生、大学生、研究生之回访大陆各地,也有大陆学者尽量参与接待,其“遍地开花”之势,似不亚于台北的“红衫军”。主办者之深意与学术交流之实效,已随时间之推移而日益彰显,同文同根之欢娱藉相互交流而级级升腾。显然,欲期改善两岸关系,比政治家的咬文嚼字与传媒呼喊更重要的,恐怕还是芸芸众生的自动与互动。两岸关系原本就是两岸人民自己的事情,只要血浓于水的两岸同胞突破政治与地域的层层隔膜,沿着理解的桥梁复苏文化的同体,回归心灵的呼应,即便是有朝一日哪个政治家忽发奇想,煽动同根相煎,终将无济于事矣。

  台湾的风景名胜虽远不及广袤辽阔的大陆那般挂一漏万,目不暇接,当热情的东道主将它倾家以献时,来自大陆各方的与会者照样可以大饱眼福,谁也不敢轻视这一方孤岛的青山绿水。阿里山的日出与日月潭的清泉乃台湾人民引以自豪的风景标志,二者并驾齐驱,驰名寰宇。在我的记忆里,在历届丰富多彩的参访项目中,会议主办者割去别的特色景点,将阿里山与日月潭一同列入,供大陆学者作奢侈性消费,惟有第一届与第八届。况且,由于阿里山的桀骜不驯与随心所欲,首届大陆学者还来不及猛揉睡眼追赶凌晨通向山顶的森林小火车,就在那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中寻暖御寒,退避三舍,顶多在撤到山脚时,跟着阿妹所涌动的旋律,哼上几句“我站在高岗上远处望,那一片绿波海茫茫;你站在高岗上向下望,是谁在对你声声唱”来发泄一下,算是到此一游。第八届的大陆学者却是机缘有自,能让神山的日出准时恭候,可谓圆满。我虽先后三次攀登此山,惟有此次托福于其他学者,才看到日出的尊容,了却一桩心愿。前人虽有山仁水智之说,但就台湾之第一山与第一水而言,恐怕还得倒过来说,倒是那雄浑宽阔的日月潭才显得胸怀博大,善解人意,无论晴雨,来者不拒。

  参观高等学府和故宫博物院,拜访学术前贤,走进台湾中央研究院等处弄斧演讲,互赠著述,坦诚切磋,均不失为编织人生记忆的优质素材,而最让我感动的,却莫过于黄城教授与夫人陈邦祯教授汇集业余之精力,在富饶美丽的兰阳平原联袂托出的宜兰私立中道中学。作为高等学府中人,黄城教授自己耕耘课堂、苦筹中山学术研讨会还嫌不够,硬要动员双亲捐出田产,邀妻办校,去实践本土情怀与全球视野的结合,人文与科学的结合,古典与现代的结合,把自己的教育理念贯彻始终,不容第三者插足,只求通过夫妻俩的精心培育,引出一群群既有文凭又有文化的国家建设之材,不卑不亢地从宜兰水乡启程,飞向台北,飞向大陆乃至全球,贡献一批从中华经典与现代科学精神中浸泡出的华夏公民与世界公民。中道中学自1996年建校以还,风雨兼程凡十二秋,不仅颇具规模,而且基础夯实,不仅有高中和初中,最近又配置了由留美博士把关的高品位的“国际双语小学”,幼稚园的建设也在抓紧规划之中。显然,创业者已在悄悄地实践着大陆教育界说得多却做得少的那句口号:“从娃娃抓起”。十二年过去了,中道弟子已经跨越跃跃欲试的年轮,不慌不忙地分布台北、台湾乃至大洋彼岸,谋求为中道争光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些不知黄城夫妇者,恐怕除了产生“何求”之类疑问,还能冒出某种偏见,以高校学人“不务正业”而论之。应当指出,困守书斋,心无旁鹜地专注于学术研究固然很重要,但社会的进步毕竟需要多元的价值追求与多样的心力投入,不必强求每个学府中人都去专营那一亩三分学术自留地,非议他人投入与教书育人密切相关的基础工程。西哲有言:“大凡怀抱个性之人,不仅是社会的良心,而且在任何一个有好政府的国度里,都是社会的动力和民族的脊梁。”其实,岂止在“好政府的国度里”,即便是在由坏政府主持的任何角落,怀抱个性的品质优良者尤其属于社会的动力和民族的脊梁,不可或缺。如果我们一定要等到宜兰私立中道中学的弟子中出现了诺贝尔奖得主、菲尔兹奖得主或杰出政治家之后,才肯定黄城夫妇当年投身该校的必要性,甚至追封其“著名教育家”之类头衔,那就未免过于功利,也过于滞后了。古往今来,读书人素以修齐治平相砥砺,博论古今,品评时政,愤世嫉俗,慷慨激昂,不可谓没有抱负,不可谓没有理想,然将个人抱负与理想切实化为行动而特立独行者,能有几何?伟人总是由凡人来扮演,倘若伟人都是由追认而产生,那么,人类的智慧就不过如此矣。

  高贵的珍珠可以藏在外表粗糙和丑陋的蚌壳里,高贵的中道中学却只能由雄浑的海天景象与秀美生动的田园风光来陪伴和衬托。六次出席台北孙中山思想之研究与实践学术研讨会,我都宁愿辞谢某些演讲邀请,接连六次随黄城教授与陈邦祯教授走进宜兰,走进中道中学,风雨无阻。这不仅因为走进兰阳平原,我都能迅即找到回归洞庭湖畔时“又见炊烟”的那种感觉,还因为我心里明白,吾友黄、陈两教授不仅拥有一对才貌俱佳的儿女,还有他们所钟爱的第三个孩子,那就是他们呕心沥血全力哺育的中道中学,后者所牵制的精力似已超出养育郁珊、郁棠姐弟所费心血之和。每一次参访都有新的发现,都有关于中道中学飞速发展的惊喜,丝丝敬意与宽慰从心底徐徐升起,常升常新。至于在这惊喜的背后,究竟耗费过黄城兄嫂多少心血,我都不敢去仔细询问,以免引发创业者的伤感,而吾等之相聚原本就是那么短暂。

  每当离开中道中学时,我都几乎想着同一个问题:人人都有退休赋闲的时候,黄城兄嫂退休时,还有完全属于他俩并且可由他俩掌控的中道中学作为个人的事业而继续投入,不会有人从中干涉和盘剥,他们的生命价值除了可以借助于所在高校弟子的成长得以延续,还能为一届又一届层出不穷的中道毕业生所承载,所光大,而我呢?我们呢?古贤以立德、立功、立言称为“三不朽”,并为历代儒者所追求,追求却不等于拥有;黄城、陈邦祯夫妇融德、功、言三者于中道教育之基,他们的不朽却是完全可以期待的,一届又一届的中道弟子将为他们的创办人和董事长去证明一切,一群又一群的中道家长也将与美丽的兰阳平原一道,为二贤去见证一切。

  无数无名的山峦托起阿里山日出的伟岸,无数平凡的奉献凝聚事业的不凡与崇高。此时此刻,伫立遥远的京畿推窗东望,我不禁想起约翰·斯特林说过的一句话:“一切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崇高的行动和业绩都会融入人们的心灵与血脉,崇高的将更加崇高,不朽的将更加不朽。”谨以此言献给中道中学的创办人黄城博士、董事长陈邦祯博士和全体中道师生,还有迎难而上苦撑中山学术研讨会的发起者与筹备者,以及溥天之下的所有创业者和崇高者。

  

  2007年11月26日晚于北京·中国政法大学

  

  (该文载于《第八届海峡两岸孙中山思想之研究与实践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附录,台北,200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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