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的老庄哲学中,“自然”一词的意思是自然而然,并非指包括山水在内的大自然。事实上,老庄所谓“自然”多是指与人、人为相对的“天之自然”。老子崇尚自然,他最终的愿望是希望能重新回到“小国寡民”的社会中去。在这个社会里,鸡犬不相闻,人们老死不相往来,没有过多的欲望,没有欺诈、战争和阶级。这是一幅静谧和谐的图画:
东南天际里启明星初升,这时天还没有亮。几所庐舍,东一所西一所地散落着,黑漆漆地,看不清轮廓。四周山川、树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的溪流,随着微风传来一两声隐约的流水声。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东方天际抹上鱼肚白,庐舍、树木、山川逐渐清晰起来。有一家的公鸡打起鸣来,接着,远处哪家的鸡也附和着。更远处传来狗叫声,还有回声。
天大亮了。这家的女人到庭院抱柴。一会儿烟囱上冒起了炊烟。男人也出来了,扛起锄头,推开柴门在庐舍边的地里忙着。庐舍边有十来亩地,地边是茂密的野草、树木。再远处从草丛间看过去,还有几座茅屋,也是鸡犬声、女人、男人……
这些女人、男人,饮茅舍旁的溪水,种住所外的田地,烧田边地头上的柴草,一生活动在不过几十丈方圆的地方,无须与外面接触。正所谓“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老子认为,这才是人的自然、美好的状态。他还提出自然之道,主要的目的还不是谈一个自然哲学,他主要的目的不是想去给你描述自然的法则是什么样子的。生成宇宙万物的根源是什么,生成万物的过程怎样,他也描述。但老子主要的兴趣却不在这儿。他主要的兴趣是想什么?这位伟大的思想家希望以自然之道,以自然世界的本来法则来纠正人类自以为是的错误。人类的错误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人类的政治,一个是人类的日常的生活。
正如陈鼓应先生的《老子注译及评介》一书前面的代序里说到的一样,“老子是个朴素的自然主义者。他所关心的是如何消解人类社会的纷争,如何使人们生活幸福安宁。他所期望的是:人的行为能取法于‘道’的自然性与自发性;政治权利不干涉人民的生活;消除战争的祸害;扬弃奢侈的生活;在上者引导人民返回到真诚朴质的生活形态与心境。”于是,在老子及老子以后的道家看来,要想防止人与自然或者人与社会的异化现象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其自然,而这种顺其自然的思想是通过老子提出的“无为”的方式表现出来的。
很多人都误解老子思想中的这种“顺其自然”是一种消极、厌世思想的体现,他们多认为这种“顺从”就是对自然的一种放任态度,这或许是他们依字面的意思而下的结论。其实,老子的这种“顺自然”的主张,是他基于对“贵天法真”“与天为一”的概念的理解和认识的基础之上的。他所讲究的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的境界,他反对人类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自然,对于按自然规律运行的事物横加干涉和改变。
他认为人为地改变自然,不仅无益,甚至会将自然之物置于死地。因此,老子强调指出,人类应当“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他崇尚人们都要“返璞归真”,而在“返璞归真”这四个字中,尤其以“璞”和“真”为重点。“璞”,是未经加工的自然材料,保存了客观事物的本来面目,没有任何虚伪造作、掩饰包装,这是一种自然之美;“真”,是假的对立面,是人类诚实美德的体现。“真”总是与“善”和“美”联系在一起的,哪里有“真”,哪里就有“善”和“美”;同样,“假”总是同“恶”与“丑”联系在一起的,哪里有“假”,哪里就有“恶”与“丑”。所以,追求纯真,从本质上说就是追求真善美的道德境界。
因而,在老子看来,浑朴蒙昧、纯真稚拙的“无”才是涵养生命的真源,而心智发育由“无”而“有”的过程也正是人类背离道德、自我沦丧的异化过程。他推崇婴儿初生时的状态,说他们是“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此时,人的精气是最为完满,生命力也是最为旺盛、蓬勃的时候,而最终打破这种混沌且和谐状态的则是来自外界的“闻见之知”。人类“为学日益,为道日损”,随着知识的积累和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的增加,完满的状态逐渐消退;而人类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的外境所异化的过程,也是他们消耗自身生命精气的过程。所以,老子在强调顺其自然的基础上,又提出了顺应自然的方法——无为。所以他觉得老百姓的生活应该是一种自然纯朴的,就如他提到的“小国寡民”的状态。
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老子的“小国寡民”理想是不以为然的。“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真的是不切实际而又不近人情。稍微想一想也知道,这根本是永不可能实现的政治理想。但忽然有一天,有人看了电影《黑鹰坠落》。在这种战争片里,除了飞来飞去的弹药炮火,他确实看不到什么别的——开始还可以分得出谁是谁,渐渐地大家就全都血流满面,不知道谁死了谁伤了谁活着——将近两个小时,他或许就只能看到交战、流血、死亡。
也许我们真的无法了解战场上的人的想法,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战,仅仅就因为不杀别人也许自己就会死么?可是,一开始呢?为什么要选择去战斗呢?他们很轻易地就会死去。想起伊拉克战争。其实有不少人从一开始就是兴高采烈地在旁观着,战时翘首以待萨达姆的猛烈回击,战后幸灾乐祸美国人的遭到袭击。可是,究竟为什么如此兴奋呢?只因为我们是旁观者么?只因为流血丧命的不是我们自己么?其实,又有谁真的该死呢?伊拉克人该死么?美国人该死么?
当然,有战争,就必然有死亡。谁都不是该死的,可终会有人死去,除非没有战争。而问题的症结便在于此——怎样才能没有战争?自然状态已不复存在,人是贪婪的。
于是,终于明白,所谓“小国寡民”,老子只是在表达他的绝望而已。一个身逢乱世的人,其实不可能不会明白“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理想是多么可笑,不过是无可希望而已。也许我们人类要学会另一种思考方式,要学会效法自然的准则,这样才能够把我们得自于自然的禀赋慢慢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