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寅初已经成为一个符号。有人深情地说,如果不批判马寅初,中国就可以少生几亿人。更多的人则是赞赏他坚持真理的精神。但将他的讨论放在当时历史背景下,也许有另一番意味。
事实上,在1950年代中期,计划经济要能够正常运转,要做到所谓的“有计划、按比例”,就不仅要对生产活动进行全面计划,也必须对个人消费活动进行计划,因而,政府逐渐发放各种票证,各个单位、公社建立公共食堂,建立合作商业系统,集中统一消费。同时,政府也必须对各种要素的价格和供应量进行全面管制。
最终,甚至可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计划体制也必须对人本身进行“计划”,其中就包括人的生产,这是十分重要的,因为人口生产涉及到消费品供应,也涉及到公共品供应,更涉及到劳动力供应。如果不对人口进行控制,计划体制根本就无从制定其他方面的计划。
除人口计划之外,户籍制度也是对人口进行计划的一种手段。就在人们热烈讨论人口政策的时候,户籍制度也逐渐建立起来,到1958年的《户口登记条例》完全成熟。户籍制度切断了人口在城乡之间的自由流动,尤其是阻止乡村人口进入城市,使城市人口能够“有计划、按比例地”增长。
马寅初正是在这样的思想气氛中,提出其人口理论的。当时参与讨论人口问题的几乎所有人,从执政者到普通学者,都以计划经济作为其逻辑出发点。当时的理论界认为,中国人口问题与国民经济有计划按比例发展规律有密切联系,作为国民经济重要组成因素之一的人口,应当包含在统一的国民经济计划之中,与国民经济有计划按比例发展相适应,人口也必须计划地发展。
对人口进行计划,乃是一些计划体制信奉者的一条根本而普遍的信念。当然,对人口进行计划,并不必然意味着抑制人口增长。如果信奉另外一种信念,比如相信人多则力量大,那也完全可以自上而下地安排人口快速增长。但不论在哪个方向上进行计划,都是计划,家庭的生育活动必须纳入国家整体计划。
马寅初在其《新人口论》中为控制人口提出的论证主要有两点:第一,要实现赶超战略,一定要扩大生产和再生产;要扩大生产和再生产,一定要增加积累;要增加积累,就必须控制消费,而要控制消费,就必须控制人口。第二,工业化意味着机械化、自动化,劳动力将趋向于剩余,所以,要保证工业化社会之稳定,必须控制人口。
马寅初说,节制生育、控制人口,第一步要依靠教育。在此之后,即修改婚姻法,实行晚婚。接下来马寅初说,如婚姻法修改之后,控制人口的力量还不够大,自应辅之以更严厉更有效的行政力量。马寅初的论证是:抚养孩子的花费,国家的支出要大于家庭支出,因此国家理应享有干涉生育、控制人口之权。
马寅初又说:况且控制人口,为的是要提高全国人民尤其是农民的劳动生产率,借以提高他们的物质和文化生活水平,使他们能过更快乐更美丽的生活。
笔者感兴趣的是,马氏后来是否意味着自己已陷入逻辑陷阱:既然他承认政府有如此权力,那政府回过头来管制自己的言论,似乎完全合乎逻辑。
(2007年4月12 日《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