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
祝贺你们考取研究生,也欢迎你们加入到我们西方政治思想史专业的团队。
因为我不在国内,觉得需要给你们写些东西,尽一点我的职责,也不辜负你们对我的期望。昨天花了两钟头给你们写了一封长信,结果发送失败,再也没找到所写的内容。真是气煞我也。
现在,我再重新开始。
第一年的学习,主要是完成所开设的课程。其中有两个问题要注意:一是选课的问题;一是外语问题。
选课的原则有这样几个:(1)所选的课要围绕你的专业或你感兴趣的研究领域来选,通过选课,使自己形成一个有机分布的、合理配置的、系统的知识结构。而不是杂乱无章的一团。(2)在这个前提下,尽可能拓展知识视野,选一些看起来离专业远,但对研究专业很需要的课,特别是通过选课来弥补原来知识结构的缺陷。我们本科时的课程是按一级学科或二级学科设置的,相当于纵向的维度,而我们将来研究的问题却往往是横向的,它需要多学科的知识。比如你要研究人权问题,就需有关法学,甚至部门法如民法和诉讼法相关的知识,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你的思考就受限制。再如你要理解西方“群众理论”,理解法西斯主义现象,需要心理学的相关知识。等等。(3)选课时,不要光看课程名称,重要的是授课的老师。真正认真治学,专业功底深厚,有思想有见识的教师并不多,需要你们有眼光去发现和识别。在这方面,不要光看谁名气大,地位高,也不要听多数人的意见。要征询那些求知欲强,有头脑的往届优秀学生的意见。(4)每学期选课不要太多,不要在一年中把所有课学完,要把课分散到一年半到二年中去。这样,才有时间读些书,研究一些问题,而不仅仅是听课。使学每学一门课时真正对这门课的内容有了系统深入的了解。
外语学习是这一年中的主要内容。你们应该通过一年的学习,使外语过关。不只是拿到一个好成绩,而是在听说写等实际应用方面都有很大进步。有机会积极参加外语角等的活动,找外国学生学者交流。要自己创造机会。我在这里,总有一些耶鲁的学生和学者要找我聊天,他们很积极,很主动。尽管有的人刚学了一点中文,有的人一个字不会写,就用汉语拼音给我写信。昨天一个美国学者请我吃饭,主要目的,是他几年没到中国了,中文有点陌生了,要与我聊聊,找到点感觉。比起来,我们的学生太消极,只是被动的在那里等,即使有机会也往后躲。
我们的外语教学是失败的,那种为考试而不是为应用而学的外语,耗时很多,但效果很差。我们的学生需要认识到我们教育的失败,要明白,我们是这种失败的教育生产出来的次品。只有这样,才能正确认识自己,才能知道应该如何改变自己。我最近与耶鲁一年级的几位正在学中文的本科生聊天。一位在中学时即读过古拉丁文的西塞罗、李维、波利比阿和塔西佗;一位说他掌握西班牙语、法语和德语,他谦逊地说,他的德语只是能读,说还不行。一位学生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学汉语时,他说,他已经掌握了西方的主要几种语言,想再学一种与西方不同的语言,在阿拉伯语与汉语中,他选择了汉语。我接触的高年级本科生,学过一年以上中文的,都能与我聊天,虽然不流利,但毫不打怵。
第一年的外语学习中,尽可能同时进入专业外语的学习。专业外语要靠自己学,只有一条路,就是多读专业外语书。先从较为简单的读起。比如一本美国政治的原版教科书。你们学的基础英语,对阅读一般的专业文献足够了,只是需要通过大量阅读,增加词汇量,提高阅读速度。记住专业词汇要比记其它词汇容易。开始时可能会很慢,但越读越快。这个关迟早要过的,到写毕业论文时,我们专业要求要使用相当的英文材料,仅用中文材料是不合格的。你们现在就需要在这方面作好准备。
专业的学习要从读原著入手,这里没有窍门,没有捷径。就是专业文献一本一本地啃。从古希腊到当代,读得越多越好。一般说来,阅读时要有时间顺序,先读古代的,再近现代的,但有时也不必这么刻板。其次是先重要的,后不太重要的。我们精力有限,只能挑选最重要的文献读,起码最重要的几十本要读过。另外还有一点要注意,就是先容易的,后难的。先接触的材料如果太难,根本就读不懂,白费时间,也会使你们没有成就感,从而失去兴趣和信心。所以遇到一本书读不懂,就放在一边,以后再收拾它。一般说来,那些难的文献,需要相当的知识积累和思维训练才能读得进去,有些人在这个领域搞了多年,也还是啃不动。所以你们不要期望太高,要从简单的读起。积累了一定的阅读量,你对这些文献的理解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你前面读的书似懂非懂,有些东西完全不懂,但当你又读了很多书之后,你就会对以前读书中遇到的问题有了新的理解,有时豁然开朗,有时是潜移默化的,不知不觉中,你已将原来读的材料消化了,升华了。如同牛的反刍一样。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有的书你读不太懂,只能通过读更多的书来解决。在你读更多的书的过程中,就在无形中消化着前面读过的书。
有的同学说,我读完一本书,合上一想,什么都没记住,这有什么用?即使真是这样,你也是有收获的。实际上你记住了很多东西,只是不能回忆和复述罢了。到一定场合,你读的东西就会涌现出来,遇到一定的问题,就会激发出来,或成为你思考问题的一个知识背景。重要的是,只有通过阅读,才能提高你的阅读能力,就算你什么都没记住,你得到了这个。这是不会遗忘、不会倒退的。阅读能力不是识字的能力,是理解和消化书上内容的能力,是升华其内容,对其进行批判地分析的能力。这个能力对今后的工作是至关重要的,即使你以后用不着这些书的具体专业知识,但通过读这些书,锻炼了你这方面的能力。这是学习的主要目的,表面上是在积累知识,实际上是通过学习提高自己的思维能力。
进入政治学理论专业的学习,我以为最重要的素质有两个:
一是有社会责任感,有对国家、社会和人类命运的深沉关切。
学政治学的,要了解现实中的中国政治。我认识一些在美国的许多中国学生,他们从中国来,但对中国的了解却很少,很片面。当美国人说中国怎么样时,他们经常像小公鸡一样与人家吵,好像美国人都与中国过不去,故意贬低中国。我告诉他们,人家说的是真的,只是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看电视,听课堂上讲,怎么会了解中国的真实情况呢?没有对中国的客观了解,怎能正确地理解中国问题,怎能正确地理解政治学的一些基本理论呢?
了解中国问题还有一个重要的领域,就是中国的政治史。你们在课堂上和媒体上所了解的政治史很大程度上是不真实的,甚至是精心伪造的,被阉割了的历史。你们如果不能认真清理你们原有的历史知识,全面更新它,从基本的历史观、历史思维方式,到具体的历史问题的认识和阐述历史的语言习惯,进行彻底地消磁处理,你们的政治学理论就没有入门。依据这样的历史观做出的许多判断,必然是偏见和谬论。在这方面,希望你们读一些新书,多看一些较为原始的材料,从太平天国到义和团,从五四运动到文革,国内学界已经有许多新的研究成果,你们要多读一些,把以前教材给你们的东西洗掉。比如最近出的:《往事并不如烟》,《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都比较客观的记载了一段历史。再如笑蜀和谢泳等人写的一些东西,在网上很容易找到,都是比较严肃的历史研究。
第二个是有很强的求知欲。
求知欲部分的源于天性,大部分要靠后天培养。一种正确的学习方式能够培养求知欲,而不正确的学习方式就会熄灭它。我们的教育就是系统地摧毁学生的求知欲,甚至使求知欲压根就不会产生。如果有了求知欲,学习就有了动力,就有了乐趣,也就有了效率。兴趣是我们最好的导师,它在冥冥中引导我们走向成功的目标。我们在学习中要注意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是一个学科,还是一个领域,一个问题,都是重要的闪光。不要因为应付老师的指挥棒而忽视了它,也不要为了功利的目的而牺牲了它。
要培养求知欲,我们要读优秀学者写的好书。读他们的书,你才会有一种精神的享受。读大部分教材,对读者而言,只是一种折磨。还有些书,是文化垃圾,中国是盛产文化垃圾的大国,你们不小心,就吞下很多。还有些,简直就是毒品。像秦晖关于中国改革的分析,我认为是很清晰也有深度的;朱学勤的杂文达到很高的思想水平,文字也相当美;任剑涛思想明彻犀利,兼通中西思想;张鸣关于中国政治史一些问题的研究有根有据,新颖独到,令人信服;王怡对宪政问题的研究和一些时评,在网上也能看到,都是难得的精品;我们院的杨阳老师将对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分析提升到较高的理论境界。国内有一批这样优秀的学者,需要你们去发现、去欣赏。
培养求知欲还有一个途径,就是多与够层次、善于思考的同学或学者讨论和交流。在讨论中会得到一种精神的满足。一方面是自己的表达,使自己有一种思考的成就感。你准确的表达了你的思考,使别人理解,并收到一定效果,这是学习中的良性反馈。另一方面,在讨论中还能激发自己的思考,对方的质疑和辩驳对你的思维产生一种刺激,使你集中精力,调动最大的能量来应对,也使你视野开阔,思考向深度开掘,还会迸出一些新的思想火花。这是其它场合可能不会出现的。讨论之后再带着讨论中产生的问题和思考去读书,然后再在讨论中表达和升华,如此循环往复。
总之,要使学习不断得到良性反馈,通过学习满足了求知欲,又产生更大的新的求知欲,它又能在学习中得到进一步的满足。这就形成良性反馈。比如我们学习外语,如果有限的外语知识能用上,我们就会有一种满足感。我当年学外语一年多,火车站遇一老外买了个中国算盘不会用,我用等车的时间教会了他使用算盘。那种成功的喜悦我至今不忘。我们现在的学习不重视学习过程中的成就感,没有同步的良性反馈。学习过程就是单方面在用功,在付出,惟一的反馈是挣得了考试的分数。现在日复一日地学,等到工作时再收获。那太遥远了,很多人没到那时就泄气了。
讲了这些话,比昨天丢的内容多了许多。又花了我差不多半天时间。希望你们对这些想法逐渐会有所理解,学习走上正途。
丛日云
2005.10.16.于耶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