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一场暴雨,更加增添了我的惶恐。惶恐的不是执政者的无能,而是暴雨下的人们。我厌倦了此类灾难的故事,年复一年,它常常出现在我的眼帘,我甚至懒得去关注它,即使它是多么惨烈、多么感人。它除了博得人们的眼球和感动之外还剩下什么?
中国城市基础设施的落后是众人皆知的,早在五年前,就有人在讨论城市雨水的排泄问题,但五年过去了,争论还在继续,61年不见的暴雨倏然来临。这一切都是不可意料的吗?没有什么不可意料,问题不解决,他总会有朝一日出现。看吧,在未来的五年内,仍会有许多问题出现,如果它不提前解决的话。我无意等到那一天,我怕的是那些人们,也就是周围的我们。庸常生活里的人们,失意而懒散,撕裂而缓和,但凡是有一场灾难出现,就异常兴奋,整个社会的运行机制陡然变化,人们急着去救援挫困的人们,媒体上大肆宣扬着无数感人的事迹,人们期待着灾难过会总会发生什么。最明显的例子是08年的汶川地震,此前食品问题舛错,道德直线下滑,人们寄望地震救援结束后人们能凝聚一心,世风清明。但事实是,在恢复往常的平静依旧如常,问题还是继续恶化。这一切表明,期望一场全民救援而团结一心是幼稚的,没有民主的制度和良好的法律一切都是奢谈。人们还是那个人们,他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所谓的救援,只不过很大程度是内心的焦灼在一场规模巨大的运动中的释放。尽管人们并不那么认为。但实际上,这一切只不过是虚妄,要不然,怎么解释全民道德下滑的可悲事实呢?
只有在平常中的逻辑上才是事物本身的面貌。每一个离婚的夫妇年轻时不都是山盟海誓吗?每一次的背叛当时不都是信誓旦旦吗?
一场灾难发生时眼泪爆棚,感人至极,但过后又恢复正常。不久,又一场灾难来临,又重复之前的故事。它如轮回那样地可怕,人们无法摆脱社会的逻辑,年复一年重复着这场闹剧。它让我感到寒心,人性是多么地顽固不变,在另一方面,人性又是多么地多变,一场救援中平日品格恶劣的人们也伸出援手固然会令人感动,但结束后依旧践踏弱者,这到底又该怎样解释呢?
今日中国社会的人们内心是无法自持的,它处于惶恐不定的状态,它摇摆不定,它并非道德极度无救,又不是至为高尚。如果从文化上解释,这代的中国人经历了屡次的政治运动和经济热潮,文化断裂下的我们没有自持的理念,没有一块澄明空灵的价值规定。
这是最喧哗而又最无力的一代。
当我们被包围在琐碎的信息碎片、沉湎于所谓的感动时,我们才意识到,我们与上一代人是多么的不同。莫言、阎连科的一代是被包裹在巨大的国家进程中,他们十分清楚个人与时代的紧密关联。难道不是吗?无数的青年上山下乡,继而返城创业,甚至村边一户人家的纠葛,也了如指掌。与上一代相比,我们漠视着周围的一切,似乎与它无关。市场化的洪流,意识形态的式微后,个人自由主义兴起,一切口号与权威仅成为了形式,但尽管如此,祖国的概念还是某个巨大悬挂而上的权威,虽不亲近,但足够威慑,任何人知道冒犯他是不可原谅的,虽在私欲的驱使下,仍会背叛利用它。
这很像此刻中国百姓的心态。多年的思想教育,公平的概念深入人心。但在求于的权力面前,人们还是会屈膝躬身。权力的机器依旧转动,它的核心逻辑贯彻着这个民族。
更糟糕的是,背叛依旧继续,权威却彻底丧失。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在有限宽松的缝隙下,人们努力行使自我的表达。社会矛盾的撕裂,加剧了表达的烈度。左右之争重新摆在人们面前,守在电脑面前的人们纷纷站队,形成自己的立场。时日一长,狂热的民族情绪,愤青的戏弄恶搞,这不正是现在网络上的两个极端吗?原因在于,生活的逻辑牢牢控制着我们,互联网成了人们焦虑最好的发泄口。从某种程度上说,灾难和互联网是同一主体使用的同一逻辑。所以你可以看到,在灾难和互联网的热潮后,社会依旧如此。救援能改变这个社会吗?嘲讽能瓦解权力吗?
人们是无力改变的。人们只不过是怀着虚伪的道德期感做着这一切,他明知无法改变,却仍抱着幻想,在生活的逻辑上打滑。幻想破灭以后,陷入一种无常的幻灭感中。
幻灭感会变成幻觉。当你满怀忧患,看见一群人在树下惬意地闲聊,看见一群人为琐事奔波时,你还会相信此刻的中国正面临着族群撕裂、价值混乱的状况吗?历史的巨大驰性遮蔽了某种严重的危机?有时我会幻想,在战争年代,我会多么激动,奋勇直前地奔上战场,勇敢杀敌。即使没有机会,也会愤懑异常,家国之仇写在脸上。但有一天,我看到30年代美国飞行员在滇南战争中拍摄的中国百姓照片上,我并没有看到照片的人们满脸的热血,丝毫不见任何怒气。这是偶然吗?我翻遍全部的照片,依旧是如此。那照片是当时难得的彩色,昆明湖嬉戏的儿童,甚至贫困的破落人家,也依然面带微笑——这是我以往想象中旧社会的老百姓吗?他们和如今的人们的表情多么地相似。北京的雨水堵住街道,一老外迫不得已游泳水上,一个中国人拿着摄像机拍摄,发出咯吱咯吱的嗤笑,“这老外真牛逼!”。即使处于困境,人们总能在某个境地放松,深受其害的人们却嘲笑他人,获得某种自得的满足感。
这或许是一种悲哀,但更多地是一种回答。鲁迅笔下的阿Q仍未散去,新时代的阿Q又将到来。鲁迅的阿Q是蒙昧无知的,但此时的阿Q却聪明许多,北京的一场暴雨,使新时代的阿Q越发地鲜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