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万伟 译)
关于干细胞研究的争论本周在华盛顿重新燃起,不过决定白宫立场的道德原则在很大程度上是经不起推敲的。
参议院准备本周讨论干细胞立法,但是国会和总统对于这个集科学、伦理学和宗教于一身的棘手问题意见相去甚远。布什总统已经限制联邦基金资助胚胎干细胞研究,去年在国会试图解除该项限制时,他行使了总统的否决权。在民主党占多数的国会两院准备行动之际,总统威胁再次使用否决权。
双方的主要论点现在已经很清楚。支持者认为胚胎干细胞研究对于我们理解和治疗糖尿病,帕金森氏病,脊髓伤害,其他让人衰弱的情况有光明的前景。反对者认为该研究是不道德的,因为提取干细胞摧毁了没有植入的6到8天的人类胚泡。布什在去年否决干细胞议案时就说,联邦政府不应该支持“毁灭无辜人类生命的行为。”
让人吃惊的是,尽管在国会、在2004年和2006年的选举运动中、在星期天早上的谈话节目中,人们广泛参与辩论,但是相对来说,位于争议核心的道德问题很少吸引我们的注意。干细胞研究的反对者宣称未植入的人类胚胎已经是人的生命,在道德上等同一个人,这是正确的吗?
没有人探讨这个主张或许是因为干细胞支持者以及媒体的许多人认为它是明显的错误,根据信仰而形成的观念是无法用理性辩论来驳斥的。如果他们这样想的话,就错了。
道德观念来自宗教信仰的事实并不能让它逃避挑战,也不能让它摆脱公共辩论的过程。对于胚泡是人的观点视而不见实际上等于不尊重那些根据理性道德原则反对胚胎干细胞研究的人。这个错误也引导媒体忽略布什干细胞政策上明显的矛盾。实际上他的政策与坚持的破坏胚胎等同于杀死小孩的原则相冲突。
首先,我们必须弄清楚的是从中提取干细胞的胚胎是没有植入的,不是生长在妇女子宫中的胚胎。它不是胎儿,还没有可以辨认出来的人的形状或者特征,不过是由180到200个细胞组成的在皮氏培养皿里的一滩胚泡,肉眼几乎是看不见的。这些胚泡要么是在实验室克隆出来的,要么在生殖中心创造出来。国会提出等待批准的议案只是资助那些用生殖中心研究活动剩下的多余胚泡进行的干细胞研究。
胚泡是胚胎发展的早期阶段,里面的细胞还没有分化,还不具备特别的器官或组织如肾脏,肌肉,脊椎等的任何特征。这就是为什么从胚泡中提取的干细胞有发展的前景,在实验室的精心培养下,可以成为科学家研究或者修补的任何一种细胞。
道德和政治争议来自提取干细胞会破坏胚泡的事实。抓住胚胎在道德上等同于人的观点的要害非常重要。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从胚泡中提取干细胞就像从婴儿身上摘除器官来救其他人的生命一样令人发指。这就是生命权的主要鼓吹者,堪萨斯州共和党参议员布朗拜克(Sam Brownback)的立场。在布朗拜克看来,“人类胚胎就像你我一样的人,享有法律给予每个人一样的尊重。”
如果他是正确的,胚胎干细胞研究就是不道德的,因为它等同于为了治病去杀人。但是他是对的吗?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胚泡就是人吗?
有人根据宗教信仰,相信灵魂是在开始的一刹那就进入了身体。还有人不是依靠宗教,而是根据下面的逻辑为生命权辩护的:
人类不是东西,其生命不能在违背自己意志的情况下做出牺牲,即使为了高尚的目的,如挽救别人的生命。人不能被当作手段的理由在于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可我们在什么时候获得了这种不可侵犯性?当然不能依靠年龄或者某个具体人的成长阶段。婴儿是不可侵犯的,很少有人赞同哪怕是从子宫里取出婴儿的器官进行移植。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开始于胚胎。除非指出在从受精到出生的过程中标志个人出现的确定性时刻,我们都必须认为胚胎是拥有和完全成形的人同样的不可侵犯性。
这个观点可以从几个方面挑战。首先,不能否认的是人类胚胎在生物学意义上是“人的生命”这个说法是指它是活的不是死的,比如牛。但是这个生物学事实并没有说胚泡是人。任何活着的人类细胞(比如皮肤细胞)是“人类生命”,在意义上是人不是牛,是活着的不是死的。但是没有人认为皮肤细胞是人,或者认为它是不可侵犯的。把胚泡看作人的观点需要进一步的辩论。
有些人试图把该观点建立在人是从胚胎发展成为胎儿再从胎儿发展成小孩的这个事实基础上。他们说每个人都曾经是胚胎,受精和成为人之间没有清晰的,非随意性的界限说明人到底开始于什么时候。因为没有这样一个界限,就应该认为胚泡是人,在道德上等同于完全具有人性的人。
但是这个说法没有说服力。想象一下这个比喻:虽然每棵橡树曾经是橡树果实,但并不能因此说橡树果实是橡树,或者我应该把花园中被松鼠吃掉的一个橡树果实看作暴风雨摧毁的一棵橡树的死亡。尽管在成长中有连贯性,橡树果实和橡树还是不同的。同样道理,胚胎和人是不同的。正如橡树果实是潜在的橡树,人类胚胎是潜在的人。
潜在的人和实际的人之间的界限造成道德上的差异。有感受能力的生物向我们提出要求,没有感受能力的生物不向我们提出要求,存在经验和意识的生物可以提出更高的要求。人类生命是在不断发展的。
怀疑胚胎是人这个观点的另外一个理由是许多提出该观点的人并没有充分认识到其中的隐含意义。布什总统就是一个例子。在2001年,他宣布政策,限制联邦政府基金对已经进行的干细胞研究,以保证纳税人的钱不会用来鼓励或者支持对胚胎的破坏。在2006年,他否决了可能资助新的胚胎干细胞研究的议案,说他不愿意支持“剥夺无辜生命”的行为。
但是总统的立场有个明显的特征,虽然限制对干细胞研究的资助,但并不努力禁止它。如果借用克林顿政府的口号,布什政策可以被总结为“不资助,不禁止”。但是这个政策是和胚胎是人的观点相冲突的。
如果从胚泡中提取干细胞真的等同于从婴儿身上提取器官,那么从道德上说负责的政策应该是禁止这种行为,而不仅仅是限制联邦资金资助。如果有些医生杀死孩子提取器官进行移植,没有人会采取这样的立场:杀死婴儿的行为将得不到联邦资金资助,但可以容许私人继续进行。实际上,如果有人告诉我们胚胎干细胞研究等同于杀死婴儿,我们不仅要像禁止谋杀行为一样禁止它,而且要惩处从事这种行为的科学家。
为了给总统的政策辩护,人们可能说国会不大可能实施彻底禁止胚胎干细胞研究。但这不能解释如果总统真的认为胚胎是人,他怎么还不呼吁禁止,甚至也不要求科学家停止破坏胚胎的干细胞研究呢。事实上,布什引用“没有禁止胚胎干细胞研究”的事实来兜售“平衡策略”的美德。
布什“不资助,不禁止”立场的道德矛盾甚至让他的发言人托尼·斯诺(Tony Snow)感到困惑。去年斯诺告诉白宫媒体群,总统否决干细胞议案是因为他认为胚胎干细胞研究是“谋杀行为”,联邦政府不应该支持。当这样的评论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和批评后,白宫的立场后退了。该秘书在立场上后退,声明总统不相信破坏胚胎等于谋杀,并对“夸大了总统的立场”而道歉。
发言人究竟怎样夸大了总统的立场我们不清楚。如果胚胎干细胞研究确实等同于有意识地剥夺无辜人的性命,很难看到它和谋杀有什么样的不同。被追问的媒体秘书没有试图从语法上进行区分。他错误的理解总统认为破坏胚胎等同于“谋杀”不过是胚胎是人的道德逻辑的必然结果。这种理解所以被看作失言是因为布什政策本身不合逻辑所致。
总统拒绝禁止私人资金资助的胚胎干细胞研究不是唯一的方式,他的政策背叛了胚胎是人的原则。在对付不生育难题时,美国生殖研究中心通行的做法是抛弃成千的人类胚胎。参议院现在的议案就是要资助利用这些多余胚胎的干细胞研究。(这也是前州长米茨·罗姆尼(Mitt Romney)的立场,他支持用生殖中心剩下的胚胎进行干细胞研究)虽然布什禁止用联邦资金资助这样的胚胎研究,他并没有呼吁采取立法禁止生殖中心进行的胚胎创造和破坏。
不过,如果胚胎是人,让生殖中心扔掉它们就是实际上鼓励广泛生产和毁灭多余的孩子。那些相信胚泡在道德上等同于婴儿的人必须相信美国生殖中心冷库中搁置的40万多余胚胎就像把新出生的婴儿扔到山坡上让其自生自灭。那些把胚胎当作人的人不仅应该反对胚胎干细胞研究,还应该发起运动关闭被认为是公然杀死婴儿的生殖中心。
根据生命权原则反对干细胞研究的人遭遇这个道德一致性检验。布什的“不资助,不禁止”政策就不一致。那些没有认真对待胚胎是人观点的人就忽略了这点。批评家不能简单地抱怨总统的干细胞政策让宗教战胜了科学,而是应该质问为什么总统没有完全遵循自己提出的原则。
如果他不想禁止胚胎干细胞研究,或者处决干细胞科学家,或者禁止生殖中心创造和抛弃多余的胚胎,这就意味着他没有真的把人类胚胎看作和充分发展的人在道德上是一样的。
但是如果他不相信胚胎是人,为什么禁止联邦资金资助有着治病救人前景的胚胎干细胞研究呢?
译自:“Embryo ethics” By Michael J. Sandel
作者简介:麦克尔·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在哈佛大学讲授政治哲学。该文选自即将由哈佛大学出版社(Belknap)下月出版的书《反对完美:基因工程时代的伦理学》(The Case Against Perfection: Ethics in the Age of Genetic Engineering)
http://www.boston.com/news/globe/ideas/articles/2007/04/08/embryo_ethics/?page=fu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