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说,每个人心中都卧虎藏龙,这头卧虎是我们的欲望,也是我们的恐惧,有时候我们搞不定它,它让我们威胁与不安,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让我们保持精神上的警觉,激发全部的生命力,与之共存。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本文摘录自柴静专访李安的视频,弱剧透,有删节。
小孩儿、动物、水,这是电影历史上最难拍好的三种元素,再加上3D,李安踏上冒险的电影之旅
(柴静)大概在2007年,我看过一本书,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这本书很有趣,它写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印度少年和一头三岁的孟加拉虎在遇到海难之后,共同在太平洋上漂流的故事。我还记得看完这本书之后跟朋友说:“这就是书和电影的区别,像这样的故事,只能写成书,不能拍成电影。”但是五年后,这部电影要上映了,而拍摄这部电影的人是华人中惟一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李安。
(柴静) 你为什么不去做你已经很熟悉,很有安全的事情?比如说,你以前很多题材都是社会的关系,你在当中把握的很游刃有余,里面有你的人生经验,为什么要去做一个,只有一个男孩儿和一个老虎,基本上连对白都没有的电影?
(李安) 没有做过的才有意思。(呵呵)我打一个比较俏皮的比方,比如说在婚姻关系,你要很忠诚,拍电影不需要,越新鲜的越好,越没有做过越刺激的(越好)。
(柴静) 跟您的年龄,您的处境……
(李安) 有关,有关,跟我的心态有很大的关系。做电影, 职业来做有二十年,入行二十年,所以我现在做的成绩来讲,我就是再拍烂片,再十年,还有人找我拍。可是我会担心说,拍东西没有意思了,没有挑战,我的那个斗志没了。
(柴静) 你不怕失败吗?
(李安) 怕,怕才有劲儿。拍,人才会提高警觉。就像那个小孩跟那个老虎漂洋过海,他后来发现说,没有那个老虎,他活不了。没有那种恐惧,没有让他一个惊醒的感觉,他对老虎的恐惧是提了他的神,增加了他的精气神。所以那种提高警觉的那种心态,心理状况,其实是生存跟求知,跟学习最好的状况,所以有时候我也需要一点刺激。我就很怕这样的话,自己惰怠了,很容易陈腐的,很容易被淘汰,那我当然不希望这样。
(柴静)以你在现在电影界的这个地位,和大家对你的敬重,你还有这种担心吗?被淘汰的恐惧……
(李安) 会,对于观众,对于期待你的人,也要有个交代,也要很诚恳,一直在不知道的状态,一种很新鲜很兴奋的状态,给你最好的一个发挥。这是你,作为一个有天分的人,欠观众的一个人情。[06:17]
(旁白) 李安曾经在自传中写道:恐惧鞭策我不断地求改进,因为没有比恐惧更强烈的感受了。海洋中的少年,在恐惧中学习,在暴风雨的夜晚与鲨鱼缠斗,而李安,在恐惧中也开始他这一趟未知的漂流。他说,我喜欢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
(柴静) 以往你曾经说过,你说你摸着你的肠胃说,除非我这里有感觉,否则我不会去拍一部电影。拍这部的时候,你有吗?
(李安) 有,当然有。
(柴静) 什么样的感觉?
(李安) 很奇怪,有一种很,对信仰有一种好奇,还有一种渴望。有一种想要去受苦受难的感觉,想要找点罪受吧,希望精神能够提升。[07:11]
(旁白) 在大海中,这个少年在很多原来读者的想象中,是很勇敢的面目,但李安说,他花了六个月的时间在印度面试了三千多个少年,他寻找的是一张有点傻里傻气的脸。
(柴静) 你曾经说过,说这个男孩刚来试戏的时候,带个眼镜,驴驴的,就有点傻的样子。
(李安) 人是有缘分啊,真的是缘分。
(柴静) 对,你在传记里提到自己的时候,也很多次用傻里傻气这样的词。
(李安) 事情做成的话,大家觉得你很有先见,很有想象力,做不成的话,真的就是傻里傻气。那我们把幻想当真,是有一些天真 ,有一些单纯,感觉上是傻里傻气的。那你看做电影,后来做出来都有一股傻劲儿。太精明的话,可能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柴静) 我看到你在选择派这个少年的时候,你说过一个标准,你说你想找一张纯真的脸。为什么是纯真的脸?而不是坚强的,或者聪明的,貌似这两个词好像更能帮人渡过难关啊?
(李安) 所谓的天才不是说能演能逗趣,而是一种他愿意投入在一个把自己相信一个状况,能够非常专注。
(柴静) 相信这个词这么重要吗?
(李安) 当然,电影就是相信。他不相信,你看怎么会相信。他就是属于这种,一试就试出来了。[08:55]
(旁白) 电影中一切皆为幻觉,太平洋并不存在,只是台湾旧机场里搭出来的大水槽,所有这一切,壮观的飞鱼群在空中画出的虹弧,闪闪发亮的海洋,跃出海面的座头鲸,包括孟加拉虎,都不存在。它从上百万根毛发到运动的肌肉,都是后期技术所为,这意味着扮演派的少年,必须幻想出这一切。十六岁的印度孩子苏拉是一个学生,从来没有演过戏,试戏的时候,李安针对一份两页长的独白给孩子们很简单指示,而苏拉的专注力完全没有中断,念白念到最后,他哭了。苏拉身上浑然不觉的真挚打动了李安,那一刻起李安说,就是这孩子了,我赌他。
(柴静) 但是在他演这个戏的时候,因为老虎也是3D做出来的,他等于要面对一个前面一无所有的一个世界,你让他怎么去相信。
(李安) 所以我觉得纯真很重要,所以他故事的小孩是一个十六岁的,不是十二岁,也不是二十六岁。一般开始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开始动脑筋了,那你把他透过这样的年纪的角色,去试炼,接受自然环境,还有神的试验,他的气质纯真是很重要的,然后他对我的纯真也很重要,因为这个本身他的相信,这个念力,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就有一种说服力,所以我也不晓得,我想我自己本身的专注会影响了他。
(柴静) 这个专注是指什么?
(李安) 对电影的热诚啦。我也不晓得,反正一个东西,我好像被占据,整个身体被占据一下。所以我在那个状况,其他不止他,其他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进入这种状况。[11:10]
(旁白) 在片场,为了调动派的情绪,李安曾经亲自扮演过那只老虎,来跟这个少年搭戏。两个人沉默对视,在船舷上伏地游走。在这个大水池搭起来的太平洋里,一个完全靠形象力建构的世界,只依据两个人共同的相信。
苏拉是一个从来不会游泳也没有见过大海的男孩儿,他必须学会承受一切,在身上绑上重物,在水下憋气五分钟来学习水中的生存,三个月里,他每天生活在水槽的巨浪里,每一次重拍,只能够依靠自己来重置一切道具,这让剧务都掉了眼泪。拍摄结束,苏拉瘦了十四公斤。
(柴静) 这个演员本身还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为什么你后来说,在拍的工程中,反而是他在率领着所有的人往前走。
(李安) 也就是那种纯真的力量。
(柴静) 纯真会有这个力量吗?
(李安) 嗯,他不愿意让我们失望。所以在他,所以一般十几岁小孩,有时候你不能那么靠着他。他会调皮,他会脆弱,他不习惯,他们还在受人照顾的年代,他不习惯扛那么重的责任。所以他能够每天出来扛这个责任,他本身精神很可贵,他对我们这些人是会有感染的。我么都拍了很多电影,有些甚至都拍疲了,你看到他,你就不会疲,然后你就跟着他,你就拍着他,其实你心里面的派都会出来。每个人心里面都会有派的,那你就都寄托在它身上,这是一种共生的状态。所以他的状态就影响到你拍片的状态,所以其实大家都在做他,教他,可是相反的,相辅相成,他变成一种精神领袖。
(柴静) 不是你吗?
(李安) 是我(笑),我跟他后来等于是感觉上是一体的,我是给指令,可是他是被看的人。就他的,每天进场,他的精神状况怎么样,对大家是有影响的。拍片,我觉得最可贵的是一种赤子之心[13:27]
(旁白)少年派慢慢学会驯服猛虎,但是不知道何时靠岸的漂流,折磨着人与虎。而李安此时,也陷入了无解的境地,这次,他选择用3D来拍摄这个题材,想探索另一种可能。但这样一来,电影成本高达五千万美金,投资方认为,这个题材不属于商业大片,没有收视的元素。经过一年半的挣扎,李安才拿到预算,拍完之后,又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做后期,整个过程很煎熬。
(柴静) 我看到你上午说,你说你在做这个片子的时候,精神上曾经受到过一个很大的折磨,感觉就像你是派,在大西洋当中漂流,而没有尽头一样,那是因为什么?
(李安) 拍片嘛,很困难,看不到底,琢磨不到东西,不晓得未来会怎么样,当然有压力。你没有解决之道,或者看不到什么出路的时候,就像派一样,感觉在漂流。
(柴静) 那你说过你曾经颓废的想要放弃,这个,我看以前,你拍所有电影的访问当中,没有出现过颓废这样的状态,这次是怎么了?
(李安) 通常,你说一年,你就硬挺一下,挺过去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有的时候真的是不太好受。
(柴静) 你担心过自己可能会到不了那个头吗?
(李安) 会,常常会有软弱的时候,不过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是好汉一条,再往下拼嘛。
(柴静) 那会不会有人劝你说,你看你做艺术片一直很成功,但是商业片,比如说《绿巨人》,好像也没有赚钱。
(李安) 绿巨人我是真做烈士了,跟他拼了。(笑) 不管,而且我现在也不年轻了,比《绿巨人》也年长十几岁了,(其实)年长也该聪明一点,放聪明一点。[15:25]
(旁白) 好莱坞希望这个电影故事,能够更多的倾向于大众口味,就做单纯的冒险故事,讲一个男孩怎么征服老虎,怎么历险成长的故事。但是,真实的世界真的是这样的吗?这正是李安最大的挣扎。
在2010年,我在一场采访中,曾经见过一位,独自驾驶无动力帆船,环游世界的人。这个叫翟墨的人,曾经向我描述他所见过的海洋,那种像墨一样黑的晚上,像镜子一样平的海洋,孤独让人快要疯掉。从印度洋进入大西洋之后,有一条鲨鱼一直跟踪他的船,一直距离十米左右,他最初很害怕,用方便面试图喂它,担心鲨鱼吃掉自己。但是后来,他却觉得跟这个物种之间,产生了某种依恋。
(翟墨) 我驾着船,它老浮在那儿,总有一种东西,就是一个动物在跟你一起,实际上就是说,人和动物可能从语言上无法去交流,但是从感觉上,可能是一种感应,我在看它,它可能也在琢磨我,这是一种假想了。[16:59]
(旁白) 但这条鲨鱼,跟踪翟墨的帆船一天一夜之后,突然掉头而去。
(柴静) 那它最后掉头而去的时候,那一瞬间你的感觉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
(翟墨) 有点空的慌,因为没人给你做伴了。
(旁白) 少年派的挣扎,也是李安内心的挣扎,绝望曾经是他最熟悉的情绪。李安年轻时从台湾去往美国,唯一的愿望是想当演员,而这在当时的亚洲文化中,是不被社会鼓励的事情。他学电影,自传中说,自己毕业快六年,一事无成,在家带孩子做饭。刚开始还能谈点理想,三四年后,人往四十岁走,依旧如此,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理想,于是开始有些自闭。这期间,我偶尔帮别人拍片子,看看器材,帮剪接师做点事,当剧务等等,但都不灵光。后来我只好去做一些出苦力的事情,拿沙袋,扛东西,其他机灵的事,由别人去做,他说那时的自己,唯一能和绝望对抗的,就是对电影的幻想。而即使想在已经功成名就,电影之外,他说自己仍然是一个无用的人。
(柴静) 你觉得你在现实中是一个无用的人,为什么用无用这个词?
(李安) 就没什么用了。我电脑也不会用,就一般,信用看什么的,一般生活上的事情,我都不太灵光的。不是我现在做大导演了,我才不管这些琐事的,我在年轻的时候就这样的,迷迷糊糊的,不太灵光那么一个人,所以我想我可能是活在比较,在另外一个空间的人吧。跟这个世界好像若即若离,有那个感觉,不太容易专注了,人不是很笨的人,就是不太容易专注,所以,嗯..不太灵光。
(柴静) 那你在电影里的时候,你是什么状态?
(李安) 好像换一个人,魂回来了。(笑)[20:29]
(旁白) 李安说,他和电影里的少年派,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曾面临挣扎。李安从小也被父亲教育,电影是一个依靠幻觉为生的职业,当他以《喜宴》拿下金熊奖时,父亲仍然希望他改行。
(李安) 这个父亲,他是教他很多生存的守则,你不能幻觉,因为他的父亲是个无神论者,所以你不要去相信那些东西,也不要去相信,动物有灵魂这些(东西),你不要相信,你想的话会被咬死。所以他后来是靠父亲的这些教训,在海上能够存活,所以这个东西,我跟我父亲是有。父子因为都是男性,阳刚的对抗,本身有一种张力在里面,这个是比较戏剧性的。[21:40]
(旁白) 所以电影里的故事,该如何收尾?老虎的存在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少年派在海上漂流中,为了对抗绝望,为了活下去,而讲给自己听的故事?这是李安必须回答的问题。
(柴静) 当年我看小说的时候就想过,如果它拍成电影的话,它到底是哪个结局,人们是更接受绝望,还是更接受恐惧,哪样更可怕?你在拍的时候,你会更倾向于相信什么?
(李安) 所以那是那个片子最难做的地方,我重拍了好几次,试不同的剪法,我主要挣扎就在那个地方。
(柴静) 也许制片方会劝你说,你不要管它了,你就给一个通俗故事,一个冒险的故事,不就够了吗?
(李安) 对,可是那就是不够好,做电影,职业来做二十年,入行二十年,我从小没有停过,就是脑子喜欢编东西,很喜欢幻想,一个人。就是做梦,白日梦也分不清楚。我很重视精神力量。
(柴静) 在这个片子里面的时候,你的态度是什么?
(李安) 就是一个男孩子的成长,从一个男孩变成男人,他需要面对的东西。当然他跟老虎的戏很好看,可是他的张力,跟他的雄性的生存跟成长,有很大的关系。
(柴静) 你想传达的是什么?
(李安) 一种情怀吧,我这个人比较多愁善感,所以说我觉得成长,本身有痛苦在里面,也就是纯真的丧失,小时候觉得很纯洁,受到保护,向他的家里,动物园一样,可是他一出来到海上以后,不是动物园,是那种野性的东西,是一种抽象的一个世界,在精神上面是抽象的,在物质上面是一种野性的东西。
(柴静) 好像你的大部分电影都在讲纯真的丧失。
(李安) 对,纯真不光是丧失,你对纯真的怀念,本身是一种情怀,我觉得那种怀念不能够丧失。我觉得纯真,在心里面的内心深处,还有你最珍惜的这种友情啊,跟人的关系,我觉得要保留住,那是种精神状态,那是种处子之心。我希望不管你生存环境怎么样,那个纯洁的心一定要有一份,我觉得是挺宝贵的。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纯真对我来讲很重要。我希望在那个方面,我永远不要长大。[24:30]
(旁白) 这部电影,是今年纽约电影节的开幕片,但李安一直到开幕之前的三天,才脱手。
(柴静) 那是很挣扎的过程吗?
(李安) 对,非常焦虑。前三天,我后来就是释放了一下,看到后来我就哭了,我觉得好像会变成,好像可以。[25:10]
(柴静) 你原来说过一句说,电影不是去拍已知的,在拍电影的过程当中,你是发觉自己的位置,这个电影让你发现自己的什么呢?
(李安) 很难讲,真的很难讲,我发觉,就想派一样,我觉得我对信仰,还是有一种向往,可是心里面还是有那头老虎,还是搞不定。
(柴静) 这个老虎对你来说是什么?
(李安) 这个不能讲。
(柴静) 是你在电影梦里面写到的,不断重复出现的那个元素。
(李安) 你看我这个人,很平和,很温和的一个人,那为什么我拍电影那么冒险,我想跟那个老虎有关系。
(柴静) 那种咆哮的欲望吗?
(李安) 也不是,说不出来,像野兽一样,不是咆哮,有一种野性。我常常会拍一些,跟我完全没有关系的,拍女人,拍《绿巨人》,拍这个东西,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有在拍电影,这种精神状态里面,我会有一些体验。我很想这个真的层面,这种情怀能够传达给观众,希望也能够引发他们心里面的,就是说卧虎藏龙吧。(笑)[26:54]
(旁白) 传记中他说过,我可以处理电影,但我无法掌握现实,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一辈子都是外人。在东方文化里长大,我习惯了协调,但接触了西方艺术后,又产生了对冲突,抗争和梦境的渴望。李安说,在生活中,他是隐忍的余秀莲,但在内心里,他是率性的玉娇龙。在电影的结尾,他让玉娇龙一跃而下,引入不知处的云深。李安说,他是我梦中,那份让人心惊的浪漫情怀。
(柴静) 就像你的传记作者说的那样,表面看上去,大家都觉得你是一个好好先生,你甚至不愿意说得罪人的话,你觉得锐气是会带来麻烦的。但是你的电影当中,充满了不安,挣扎,甚至是愤怒,或者是...那你觉不觉得你会有点矛盾?
(李安) 我想每个人都有,只是说我比较有天分,我能够具体化,我能够拍成电影,我想每个人都有,他不见得有能力表达出来。
(柴静) 那你觉得拍完这个电影,你心里面这个孟加拉虎离开了吗?
(李安) 就像佛家讲的因果关系吧,你要离开最好连想都不要想,越想越深。
(结语) 李安说,每个人心中都卧虎藏龙,这头卧虎是我们的欲望,也是我们的恐惧,有时候我们说不出它,我们搞不定它,它让我们威胁,它给我们不安,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让我们保持精神上的警觉,才激发你全部的生命力,与之共存。
少年派因之得到生存,李安因之得到电影的梦境,而我们,按李安的说法,我们因之在这场纯真的幻觉中得知自己并不那么孤单。
(The End)
整理/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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