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劲放调料的年岁,是心有不甘;而只愿意品那一粥一饭的本来醇香,是心已满满。我想我是幸运的。这是虚妄的盛世这是我们的盛世,不需要在炮弹声中牵起范柳原的手才知道这岁月珍重。
我和一个单身女友一起去逛商场。在下自动扶梯的时候她看着我拎着的几件衣服和鞋子打趣我说:你平日里购物或者洗头需要像做贼一样吗?我猜她的意思是要不要对家里那位谎报价格隐瞒行程。我摇摇头说:我这点小爱好,谈恋爱的时候就嚣张地摆出来了,他从没多过嘴,所以我也不必故意隐瞒。她望着我的大包小包继续问:那他有什么爱好也不必隐瞒的?
我仔细想想:看看小说,也喜欢打个小麻将。还有吃,对吃的要求特别高,给他炒剩饭吃肯定是要愤愤拂袖而去的。睡觉的时候千万不能打扰,惹毛了会发火,六亲不认。
她大概是觉得我这话颇有些“此年,你与天斗与地斗与老公斗其乐无穷”的喜剧感,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逛到下午四点,我几乎要挪下身去,吵着要回家。她跳起来:我们还有一层没有逛呐!我苦笑:岁月薄待,体力不支,你去逛,我先走。
于是就那样不经意的先走,转角居然遇到了长沙的晴天落日。那样昏红的一片,映着湘江里的片片碎金,我的心里居然有了久违的细密情怀——想起我之前说的那些关于老公的剩饭睡觉的言论,居然一个人边走边傻笑了好一阵,想起走到左手与右手相知的地步,平日里锅与碗的磕碰碰出了彼此的尊重与底线,这一年,纸婚年,尽管有那么多的夜晚我痛哭流涕,一眼仿佛望不到天明;有那么多的时刻他沉默抽烟,不愿意与我多说一句话,那些心酸与争吵时刻,由得时光与心态来打磨,最后居然统统归于平静,我们像两只过冬的老鼠一样磕磕碰碰地度过了磨合的冬天,勉强混完了一年的不离不弃,达到相处的高阶段,不争不吵,有事好商量。
有喜欢我文字的粉丝小妹,现实中见到我说:雅姐你真是和文字里判若两人,整个一个哈哈嫂,一点都不像忧伤的鸡汤。听到这话,我继续哈哈。相比起两年前,雅姐相比起小雅,的确是快乐了很多。我从不掩饰这是稳定的关系赐予的能量,随时随地有人在身边,摊上大事了有老友可以拉出来商量。因为知晓不论未来如何,这世上有些人一定是上天给你的恩赐。他们不因时光而渐渐失去光华,反而如同晴夜里的月光,你披上那样的温柔,就不惧漫漫长夜。
有女友二十九岁,许久未见,致电给我说找了男朋友。我在超市里把馒头往购物袋里装,哦了一声。她大叫:你居然一点都不惊喜!我打趣她:奇怪了,又不是给我换老公,我惊喜什么?!她叹口气:别说你不惊喜,我也没惊喜。
说来惭愧,我是真的不惊喜。过了那个任何一个女友找了新男友都会抢着看照片的年岁,便知道那照片上的脸不能当饭吃,头三个月的表现基本全造假,醒来的王子也许比龙还可怕。于是你只盼着那人好好地待她而那人是火影忍者或是三寸丁全无所谓。
但旁人或是以为我的不惊喜,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一个很自私的定论——看你们这些早年不断折腾的女人还不是迟早有一天会嫁人。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那般狭隘到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要如我这般以婚姻来收场,只是我心中有一个猜想却是真的:总觉得迟早有一天人人都会被什么收入囊中,甘愿或是不甘地如同上了天的妖精终于回了原形,她们总以为我坚持认为的那个收服者是男人,不,并不是,这年头谁会甘愿被谁降服。我是认定了谁都有举旗投降的时候,一夜疲惫厌烦起眼下的生活,大忙人突然辞职,单身的跳脱出单身,结婚的另择密偶,浪子突然回头,甘愿败在时光的大手之中,寻一阵子跳脱之感。
她叹一声:恋爱就是吃饭睡觉看电影,老娘怎么也到了中年人的心态了。
时光真有意思,你看它把你身边的人都变成中年人。这个中年并非年岁心态,而是度日的方式。虚妄的盛世,流年飞快,一头淹没在人山人海里的年轻人才懂得那理想与梦遥不可及,水电物业费却是月月要交。爱情不再是我的你是从那巷口走出来的丁香花,感情关系不过是你管房贷我管饭。于是,搭伙过日子,那些手心里攥着爱的人,过出眼泪过出花,也过出未来过出梦——十年一觉,日复一日,醒来已近三十,顿生流年残酷,只觉虚度光阴。本该行在路上的年轻人也是忙碌的中年人。本该安享晚年的父母也是疲惫的中年人。我们这个国度貌似一辈子都在中年着。所以,两个人度日比起一人,好处无非是彼此有个见证,你看他的皱纹他笑你的赘肉,便知道这时光没有虚度,等到危急时刻,帮你在手术单上签字。于是有人惧怕这平淡的日子,问我,结婚后的乐趣在哪里?我想笑。我是真的不愿说。因为每对夫妇都知道,有自己独到的悲伤与乐趣,如同独家配方的老坛酸菜不舍轻易示人。
某位姑娘在北京没有寻到那个在手术单上能签字的人,也吃够了沙子受够了房东,对我说:老子要和北京拜拜了!老子要跑路了!第二天,她在豆瓣上变卖物资。
但据她自己说做这个决定之前一夜未睡,颇有一点壮士要一去不复返的气势。她自演了一晚上的内心戏,这却让我想起两年前的我决定回长沙,也是这般风萧萧兮易水寒,好似电影一般地剧情,如今回头再看,无非是把生活从一处搬到另一处,揣着同样的一颗心,亮着同样的一双眼睛,根本无任何改变不值得有任何挂念与畏惧,更不必有值得痛哭流涕之事。行动力如此牛掰的姑娘,你会怀疑她的未来?开玩笑。混哪哪好。
这样记得自己本来面貌的人,在哪里生活都一样。活在这里与那里单身或者已婚,都不过是看着一方风景。只是女人的心思总是更加细密那么一些,每走一步那样艰难一些,错了更难回头一些,却没有什么理由也不往前走。有的人,人生是追求最后。我的人生,不过是看风景而已。
有很多有作家梦或者艺术梦的人也都拼命地看风景,从不停留。有一个问我:安稳会不会让一个人再也没有字写?
这句话让我我想起欲望都市里的情景。凯莉在big逃婚后问她的朋友们:我会不会从此都不会笑了?她的女孩们说:亲爱的,当有好笑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就会笑了。
那么我也是,当有喜欢的事情想要记录的时候,我就会写。文字和一个人是有缘分的。当你们没有缘分的时候,它就会走,但是它会留下礼物。这礼物,或许比一个作家的身份更珍贵,而在此之前,你要尽情书写,因为终有一天,你再也写不出当年的情怀。女作家这年头谁都给面子叫你一声,实则比起男作家还要难的三个字,难的,是活出那股别人学不了的风格。
也曾有杂志调侃我,说我写字的初衷不过是太爱说话,只能对自己说。十二说自从《女心》出版之后她也逐渐变成一个懒于写字的人,是因为她只写她喜欢写的东西。我也是。而我更多的原因并非懒惰,而是心中有那般多的话已经不需要对人说,也没有什么浓的化不开的悲伤需要排解。曾经写过的字变成了一棵大树长在路口,有人偶尔注视那枝繁叶茂,而我自己知道我已走远,走过很多转角,但是我真的没有忘记当初。我不希望我是为了写一本书,去写一本书。我本已在写好厚一本书,叫做生活。
写完《闺蜜》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给丈夫做饭或是和朋友吃饭。在这个城市里,我变成最最普通的一个女人。我曾经取笑十二姐怎么不运动,腰身还可以减减。我自己却发现女人年纪往上走再多的运动也挡不住地腰身日益丰满,根本无法控制;如同挡不住单身的要嫁人已婚的要吵闹,挡不住风雨飘摇挡不住岁月匆匆,也挡不住旁人的悲欢离合。好在不再惶恐不安。每一天只觉比减肥更重要的事是在珍重别人的悲喜修行自己的人生。想来,那些好的女作家的风格,不过就是她们自己的风格,手边到处都是素材的风格,一粥一饭一碗一碗素材也能写成细雨纷飞的情调。
可是,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无天雷地火的惊喜与悲伤,不过是人生平淡,需要波澜度日。于是这波澜的调料只好往自己的内心里去寻,炒一盘酸甜苦辣出来。使劲放调料的年岁,是心有不甘;而只愿意品那一粥一饭的本来醇香,是心已满满。我想我是幸运的。这是虚妄的盛世这是我们的盛世,不需要在炮弹声中牵起范柳原的手才知道这岁月珍重。
于是我继续烹饪,逛街,写字,交友,喝茶,御夫,争吵,和好,静默,八卦,大笑。偶尔狂妄,偶尔烦躁。
谁都看得到你我混在凡尘。祝好。
文/艾明雅 原题《转角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