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是位荷兰裔美国人,心理学家,是我在大洋彼岸学心理学的弟弟给我找的又一回麻烦--他有朋友和师长来华时总要让我帮着接待,这回也是让我陪罗宾“各处转转”。转转我倒不怕,只是我这半吊子英语从来就不长进,问个好聊个天还能凑合,一讲起正题准要卡壳。不能让老外朋友在目睹中华大好河山的同时再听明白其中的文化内涵,始终是我一大憾事。好在时下流行的“商务通”上有个辞典功能,便揣了一个应急。
在十三陵里头转得有点儿晕,想去定陵却记不起从哪个岔路上拐弯了。把车停在路边,摇下窗玻璃便冲路边摆摊的一个姑娘问了一句。姑娘笑了笑,却未说话。才意识到我是失了礼,赶紧开门下车,说了声对不起,是赶路太急了。姑娘又笑了笑,这才很客气地告诉我往哪儿走从哪儿拐弯。回到车上后,罗宾也在冲我笑,还问了一句我怎么也听不懂其中某个词儿的话。只好把商务通塞给他,他点出的一个英文词是“flirt”,原来他是问那姑娘是否在跟我“调情”?我看明白后就乐了,然后连说带比划地把中国的礼俗讲给他听,说不下车就问路如何被认为不礼貌;又说这种习俗在城里是不多见了,但在乡村还存留着,要在我的山东老家,人们见我这样就不是笑笑的问题了,会根本不搭理我的。但罗宾似信非信,仍以为那姑娘的笑中有flirt的意思,竟弄得我也有点疑惑起来。
回到饭店,罗宾说他想帮我做个精神分析,让我讲一个能记得比较清楚的近日的梦。我就讲了一个。大致情节是,我在一个空旷的田野上牵了一只小羊在行走,那羊在我的前面,我说不上是我在控制着它还是它在引导着我,后来则是它明显地挣着绳子拐到某个有水的地方,去喝水了。我才意识到它是渴了,而在心下对刚才未能主动想到这一点有些难过。然后我想到它也许还饿了,就找了些菜叶来喂它。又因为怕耽误赶路,我把这小羊抱了起来,一边喂它菜叶一边走。
罗宾听得很专注。他问了我几个问题:你牵着那羊的绳索是绷紧的吗,还是松弛的?你感到难过时,在身体相应的哪个部位有感觉?由于这种感觉,你最直接地能联想到生活中其他什么事情?我都一一回答了。然后他又问我:那只小羊,它是只“ram”呢,还是“ewe”?这回又让我摸不着头脑了,我倒知道他是在问那是只公羊还是母羊,可是因为羊这种动物在小的时候外形上公母没多大分别,尤其是我梦见的好像还是只小山羊,似乎是长了两只小角,但哪会注意它的性征呢。但罗宾对此好像有些怀疑。他让我再好好想想,那只梦中的羊到底是ram呢还是ewe。
后来他对我做了分析。又说,他主要是想让我了解精神分析心理学的方法,因为仅凭一次简单的分析不可能真正让我了解自己,方法却可学到后自己试用。我觉得罗宾颇有些弗洛伊德那样的泛性论的色彩,当然我也不能说他有什么不对。而且瞅他听我述说和向我问话时那眯着眼如老僧打坐的样子,以至在开了空调的屋里额头还冒出一层汗的“气功态”,显然他是非常投入非常认真的,我很感谢他。只是不知该不该信他。
申菏亮《心中的河》,花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