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三遍——第一遍是在公选课上放的,第二遍是在专业课上放的,第三遍是为了给学生做影视分析在时间轴上翻来覆去地前进后退——念念不忘的是片头的BGM,有一点点像嘲笑鸟的叫声。
影片并没有完整地交待Lars的家庭背景,但从只言片语中依然可以发掘出Lars的原生家庭给他造成的创伤。创伤的修复过程则是以充气娃娃Bianca的出现为起点而慢慢展开。
一、原始创伤
最大的创伤莫过于母亲的难产死亡——拉斯刚出生,母亲便撒手人寰,时年33岁。第二个创伤来源于父亲,他在拉斯母亲去世后悲伤过度,封闭自己,不想有任何人在他身边。第三个创伤来源于哥哥。哥哥被父亲的状态吓坏,逃离了原生家庭,抛弃了拉斯。
可以推想,拉斯对母亲离世的感觉是复杂的,既有内疚,也有愤怒。内疚是因为母亲的离世和自己的出生有直接关联,愤怒是因为在拉斯眼里母亲的离世意味着抛弃,这种愤怒又因父亲的崩溃、哥哥的逃离而加剧。
拉斯对父亲和哥哥的感觉则是焦虑与愤怒并存。一个婴儿,面对一个整天沉浸在悲伤中的父亲以及一个被吓坏的哥哥,那种焦虑感不言而喻。父亲因悲伤无暇顾及孩子,哥哥因害怕逃离家庭,也会让拉斯感到愤怒,愤怒源于不被关注以及被抛弃。
在这三大创伤影响之下,拉斯的内心积累并压抑着内疚、焦虑、愤怒的混合情绪。
二、拉斯的症状
儿童精神分析学家玛勒曾用鸟蛋的意象来描述婴儿封闭的心理系统。
婴儿最初的心理世界是完全封闭的,能否走出来取决于外界所给予的温暖。就像孵小鸡时,温度足够,小鸡才能破壳而出。对每个婴儿来说,破壳而出的勇气和力量来源于养育者的支持和关爱。
不幸的是,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悲伤、哥哥的逃离使得拉斯从小就没能得到足够的关爱,以致他始终龟缩在那个封闭的蛋壳里,无法走出来——正如影片中的那个昏暗的小车库。
从心理上看,最初的拉斯就是一个处于自闭期的婴儿,像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独住在车库、害怕抚触都是这种状态的表现。
影片中,拉斯曾一边劈柴一边告诉充气娃娃比安卡,“我父亲告诉我,木头能给你三次温暖:第一次是砍树的时候,第二次是劈柴的时候……”言语中依稀可见,拉斯是渴望温暖的,而劈柴,就是拉斯自我取暖的一种方式,实在令人唏嘘。
值得一提的是,自闭的拉斯只是与年轻女性有交往障碍,但与年老女性的交流很顺畅。影片的开始,拉斯在教堂里主动帮一位老太太搬花就证明了这一点。这种表现又得追溯到他母亲的难产死亡。伴随着这个经历的是一个等式:接触年轻女性=可能怀孕=可能死亡。这个等式,就像一个烙印,挥之不去。每当拉斯碰到年轻女性,这个等式就会自动激活,所以,拉斯在接触女同事以及他嫂子时才会表现得很焦虑。至于老太太,接触后怀孕(死亡)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拉斯会表现得自然大方。
最后是心理医生诊断出的妄想症。这个症状的诱发刺激是拉斯嫂子的怀孕,这让拉斯回到创伤的起点,激发出了他内心的深度焦虑和恐惧,这在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里有所表现。充气娃娃比安卡的出现,或者说妄想症的出现,实际上体现的是拉斯想要修复原始创伤的内在动力。
三、修复的关键因素
最关键的因素是充气娃娃的介入。正如心理医生所说,“比安卡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到这个小镇”。充气娃娃,就是拉斯发出的一个信号:我想改变现状,我想走出那个封闭的壳。可以说,没有充气娃娃的出现,就不会有接下来的心理治疗,也不会有后面的创伤修复过程。不求助、不帮助——求助者寻求改变的内在动力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其次是心理医生的介入。正是心理医生的正确诊断和建议,才有了哥嫂的支持以及全镇人员的全力配合。六次谈话中,医生的无条件接纳、根据拉斯对充气娃娃的投射了解拉斯的内心、对嫂子怀孕事件的探讨以及系统脱敏的运用,都推动着拉斯的发展与成熟。
另外两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是愤怒的宣泄以及拉斯与三个人物(邻居、嫂子、哥哥)的对话。
当比安卡四处受邀参加活动时,拉斯再次体验到母亲离世带给自己的被抛弃感,他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压抑多年的愤怒宣泄在不会反击的比安卡身上,拉斯的内心获得了一次畅快的释放。创伤的影响会因情绪能量的释放而减弱。与母亲相关的创伤在这里得到强力修复。
拉斯爆发之后,邻居老太告诫拉斯“比安卡有自己的生活,任何有自尊的女人都不喜欢被人呼来唤去”,这也是对母亲逝去创伤的一次修复,仿佛在告诉拉斯——母亲的死亡是她自己的安排,与你的关系不大——禁锢在拉斯内心的内疚终于得到一次合理解释而获释。
随后,嫂子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拉斯深刻地认识到,母亲的意外离世并非有意地抛弃自己,也并不意味着她不爱自己。由此,拉斯对母亲的愤怒进一步得到缓解。(对话如下)
——她是我女朋友,难道我见她时,还要看她的行程表?(现实中是对比安卡的愤怒,心理意义上是表达对母亲抛弃的愤怒)
——你还好么?
——如果我这样丢下她,她会怎么想?如果我抛弃了她……(这里的“她”实指母亲,还是在表达对母亲抛弃的愤怒)
——她没有抛弃你,她会回来的(心理意义上是对母亲行为的解释)
——我怎么知道?人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们不在乎(依然是表达对母亲抛弃的愤怒)
——不,我们都在乎,拉斯,真的在乎(嫂子强调大家对拉斯的关心)
——不,你不在乎
——你说的不对,老天啊,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尽力为比安卡营造家的感觉,否则她怎会有那么多地方要去,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因为你!因为所有的人都爱你!……我们为你才做的!所以不要胡说我们不在乎!(爱的爆发)
修复好与母亲相关的创伤之后,就是处理与父亲、哥哥相关的创伤。哥哥的道歉以及对父亲过去行为的解释让拉斯再次释然。(哥哥的叙述如下)
哥哥:“就像老爸一样,他不必独自照顾两个孩子,他大可以把我们送孤儿院,很多人都这样。但是,他爱我们,试着做出正确的选择,尽管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尽管他有颗脆弱的心灵。我不该把你一个留给他,他太悲伤,把我吓坏了,所以我就……我就逃开了,那很自私,对不起!”(哥哥想要表达的是——尽管父亲做得不好,但他还是爱我们的;我的逃离是不对的,我要为你曾受到的伤害负责。)
至此,三大创伤修复基本完毕。拉斯也将开启新的生活——安慰受伤的女同事、与女同事亲密握手、充气娃娃比安卡也在此时病重。
最后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比安卡即将死亡时同镇老太太的默默陪伴,这与之前母亲死亡时父亲的崩溃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当有悲剧发生时,人们都这么做,他们围着坐在一起。”有着大家的陪伴,此刻,拉斯的内心一定是温暖的。
四、充气娃娃的角色
充气娃娃的角色,并不是唯一固定的,而是随着拉斯的心理发展不断变换。
最初是代表拉斯自己。尚处于自闭期的拉斯尝试通过充气娃娃比安卡来和外面的世界打交道,在拉斯看来,人们对待比安卡的态度也就是对待自己的态度。只有无条件支持、肯定比安卡的存在,才能给拉斯提供其破壳而出所需的温度和勇气。拉斯将比安卡安置在他母亲以前的房间正说明了拉斯渴望重新与母亲建立联系,得到母亲般的关爱。熟谙人心的心理医生率先做到了这一点,随后,拉斯的哥嫂、小镇上的人们也都做到了这一点。
之后是代表拉斯的母亲。在所有人的配合和支持下,拉斯很快从自闭期的婴儿状态破壳而出,过渡到共生期的婴儿状态,此时的拉斯和比安卡犹如母婴一体——在形体上两人可以分开,但在心理上两人是合一的。正如拉斯在湖边对比安卡所唱的“爱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宣泄,爱中的你我能够创造世界……”此时的拉斯正徜徉在母婴合一的幸福世界里。随着治疗的进行和周围环境的进一步支持,拉斯开始进入分离-个体化时期,最显著的标志就是拉斯带着比安卡去拜祭父母。在这个时期,拉斯的三大原始创伤得到了极大的修复,这也意味着拉斯即将在心理上完成与母亲的分离过程,成为一个独立的男人。
最后是代表拉斯的幻想女友。只有当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时,比安卡才能化身为一个女朋友。只有与母亲切断心理连接,才能在原生家庭之外建立一段新的亲密关系。当拉斯询问哥哥“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是个男人”时,这种转变就开始悄然发生。随着拉斯的逐渐成熟,比安卡这个幻想中的女友最终会死亡,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中的亲密关系。
哀悼之后,便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