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星际穿越》如同一首壮丽的交响乐,当它在银幕上轰然奏响,在我心底引发的回声也是巨大的。神秘的球形虫洞、瑰丽的黑洞吸积盘、壮阔辽远的宇宙空间,以及紧迫激烈的飞船对接过程,固然让我看得心醉神迷,然而这些并不陌生的概念所转化成的眩丽画面,是感官上的冲击与盛飨,并不能真正打动我的内心。
真正打动我内心的,是掩盖在科幻外衣之下的、酽而浓的情感。
第一段,是墨菲与库珀的父女之情。
第二段,是布兰德与爱德蒙特的爱恋之情。
第三段,是布兰德教授对殖民人类的播种之情。
且听我细细道来。
还记得在米勒的星球上,因为“徘徊号”进水导致不能起飞,库珀心急如焚之下对布兰德说的话吗?——“如果你有孩子,你就会知道,永远不能让孩子觉得不安全,所以我不能对墨菲说世界末日到了。”
其中隐藏着的深切的父爱,真是让人动容。但这是普天下的父母,自然而生、天然而有的保护自己后代的本能,就如同作家孙绍振在《我和女儿》一文中说的那样,“只要看到美妙的、好玩的、好吃的,我首先想到的总是让自己的女儿高兴,只要一想到她喜欢得跳起来,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是对我最高的享受。”这种本能庄严而令人敬佩,却也是寻常,不寻常的,是这种本能、这种爱,带给后代的、独特的治愈功能。
墨菲很小就失去了母亲,对她来说,库珀是具有母性温柔的父亲,既是一个威严的、满腹学识的可崇拜的对象,又是一个保护她、宠爱她的母性港湾。她对库珀的依恋是双重的,在一个十岁孩子的眼里,父和母,几乎可以占据她的整个世界。而库珀对墨菲情感需求的回应,也是及时而积极的。那种浓烈的父爱,也许从不会说起,却在用行为表达着。
所以,当库珀决定远行,对墨菲的世界而言,是崩塌一般的严重。她还不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可能不太明白星际旅行的危险,但对于“失去”,她是懂得的。在她看来,她的世界,从此将不再完整,那个坚硬而柔软的保护壳,突然无故撤走,让她孤零零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她会觉得恐惧和伤心。而当库珀真正地离开,那个瞬间产生的被背叛、被抛弃的强烈情绪,重新定义了她对父亲的感受——那是恨。
她拒绝在视频中和父亲说话,她与兄长并不亲近,她始终单身,即便成人以后,她明白了父亲在做什么,那个“坏爸爸”的影子却仍旧萦绕在心头,成为一个心结。然而恨的反面是爱,她的恨不过是害怕找回爱以后,再次经历被背叛和被抛弃的那种痛。
布兰德教授,是墨菲的一个情感寄托。通过计算那个实际上死循环的方程式,墨菲无形中会觉得是在和记忆中的“好爸爸”一起工作,那会使她产生一种回到自己“完整的世界”中去的错觉。由于布兰德教授学识渊博,又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女儿,也是一种变相的“背叛”,对墨菲也极为关爱,这些特质与库珀有共通之处,因此,墨菲是将“好爸爸”这个客体,完全投射到了布兰德教授的身上。
也因此,尽管布兰德教授对她如此重要,又是她极为尊敬的老师,在布兰德教授弥留之际,她却既无哀伤之态,也没有守在病床前,而是在兄长家中作客。那是心理防御机制中的压抑和否认,对她来说,布兰德教授的死亡,又会是一种“失去”,等于在重复十岁那年的痛苦。所以,她压抑了本该有的情感,对自己否认了布兰德即将逝去的病情,若无其事。
直到,她被唤到布兰德教授床前,当教授说出真话的时候,愤怒远远压过了哀伤,她甚至没有去思考真伪,直接就将从十岁起就掩埋在心底的情绪发泄出来——父亲,你背叛了我!抛弃了我!
这并非是对库珀的不信任,而是布兰德教授临死之前的真话,类似的背叛行为,搅动了潜意识,让她不由自主说出了潜意识深处对父亲的猜疑和害怕,那个藏在她心中的十岁的小女孩儿,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结。这是治愈心病的第一步。
布兰德教授的逝世是一个转折点,“好爸爸”的客体消失了,但这时墨菲已经长大,同时又释放出了潜意识中对“坏爸爸”恨意的根源,不再困于“十岁的世界”,她遗传自父亲的坚韧性格开始促使她承担一个成人应该承担的责任,并开始独立的理性思考。
她纵火引开了不愿离开家园的兄长,在自己原先的房间里沉思。那本来是她不愿再踏入的地方。她以成人的姿态回思父亲离开前后发生的事情,逐步推断出本就显而易见的事实。对于父亲的爱在心中复苏,她拿起了那块手表——当她发现指针异常的运动,并识别出那是摩尔斯电码的时候,那随着恨意退去而重返的爱排山倒海般涌起——父亲,从来就没有抛弃过她!
至此,库珀对女儿始终浓烈的深爱,终于治愈了因他离开而使心灵遭受重大打击的墨菲。而墨菲也终于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建造了空间站,拯救了地球上的人类,并结婚生子,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弥留之际的墨菲,微笑着催促库珀离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那是释然的、与原生家庭成功分化的微笑。
怎不令人感动!
而女主角布兰德与爱德蒙特的爱恋之情,在影片中只有只言片语,存在于布兰德的记忆和描述里,却非常重要,既是触动库珀相信“爱能超越时空”的线索,也给影片增添了浪漫而凄美的气息。布兰德能否走出这段曾经的美好恋情,就需要库珀在续集中努力了。
最后要说一说布兰德教授。这是一个很难评判对错的人物。他无疑是睿智的,既是空间站算法理论的奠基人,又是杰出的领导者。他能够透彻地概括人性,并利用人类愿意不顾一切保护后代的本能,去驱使库珀寻找合适的殖民地。他明知他说出的弥天大谎一旦被揭穿,将遭受到无与伦比的责难和仇恨,却选择一力承担,甚至将女儿也送上了不归路。这似乎是难以理解的,难道他不爱他的女儿吗?
当然不是,事实上,这是“繁殖”本能的升华。
埃里克森的心理发展阶段理论认为,成人中期前后,繁殖是主要的心理任务。这里的“繁殖”并不仅仅是抚育后代,还指某种创造性和延续性。显然,布兰德教授在这个阶段,对那些冰冻试管中的“殖民人类”,产生了类似于自己的后代的感受,那是对整个人类种群得以繁衍延续的期待。这种期待进入到本能层面,自然就压过了个体的、狭隘的父女之爱,而转化为宏观的、对整个种群的大爱。他将播种他们,为他们寻找和创造生存的机会,他是他们的父和神。由此,布兰德教授的作为,也就不难理解了。
影片只不过三小时就结束了,然而对剧中人来说,却是大半生时间的流逝。我们看着他们的人生流转,其实也是在回顾自己的人生。正如影片中布兰德所说:爱不是人类创造的,是生来而有的,它是能够跨越时间、空间或一切障碍而存在的。
所以,打动我的,是真切的情感;打动时间的,是永不消逝的爱。
唯爱永恒。
作者:应飞,壹心理认证心理咨询师,咨询预约链接:http://www./zx/72794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