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想起旧时故乡的月,也许我没赶上看见三十年的月亮,三十年前的月亮应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极了明信片上遗落的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
婆婆却告诉我故里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仿佛如今抬头的月亮在暗地里被束缚着,远没有那时的年轻活力。
孤独的云霞隐没了,家家炊烟袅袅。徘徊在村口的游子,“近乡情更怯”得只静静随着炊烟一路看向月亮,还没到十五,月亮的光晕已经渗进云朵。缭绕在天际却似近在眼前。都说心上人便是这月,那么,如此故乡便是我的眼前心上人罢。只是这心上人早已换了模样。
飘萍离散的人生旅途,再次踏上旅途开始的地方,总免不了阵阵悲凉,人生哪有亘长的厮守?所有的艰苦岁月都被侵蚀进回忆。只是回忆的最初是美好的,有不算清冷的月光照着。
乡里稍显明智的人在十年前便出了乡,走进令他们神往的城市。有人憧憬光明,却默默无闻只得还乡
;有人心怀谦卑,倾尽全力拼搏后衣锦还乡;有人浪游江湖,交结五湖四海之友,谈笑风生中还乡。他们,离行前,看向头顶那月亮,无不把所有希望寄予它,像是功成名就都似流水向他们涌来,却十年一觉噩梦,再看向头顶的月亮,和他们一样老了。
我离行之时,唯有婆婆一路嘱咐着我,肩并肩的不是同伴,是漫步在云行中的月亮,它悄隐在云里,一切都朦胧不定,我却记忆犹新。它是初升的,带着点远山白露的气息、海上霞光的味道,还有故乡浓浓的炊烟托着它。没有满怀的月色向我拢来,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散发莹莹的光辉。
我被许多人问起那时一个人夜晚踟蹰的心情,我想起的没有孤单路长、思乡的情思,而是天空中那个昏黄的湿晕。
夜深了,我从村口一路走向村尾,没有夜犬吠叫,没有仿佛异乡人归故里的悲凉。我以为这一生的光亮,只有周围的几许,但它远比我想象得多,像是故乡的月,大、圆、白,在我生命里兀自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