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以前祖父还是抱得动我的,毕竟那时我还年幼,祖父也还未衰老,抱得动我也是寻常事。转眼看向现在,祖父已年过八十了。虽说未像与他同一时代出生的老人一样身上有些毛病,但肯定是再也支撑不住我的重量了,就算当年的我也不可能。
天还不亮,略像黄昏的景色,村里的公鸡都还没开始叫,祖父就已经起床了祖父每日早晨的习惯便是散步——他也只有这几个习惯。祖父在环绕小村上的柏油路上走,那一带路很平,一片田野,视野很宽广,每天可看到日出日落。各家各户门前都养着狗,是用来看门的,它们没有自由,只是被栓在门口,自从它们诞生没过多久便成了这样,它们每天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吃食,睡觉,吼叫。对熟人他们是不吼的,比如祖父,祖父便安安静静的在路上徘徊,他一般在七八点才会回家,他走了真的很久很久,仿佛只有这一件事才可以打消时光一样。
散步回家后,祖父便会从冰箱中拿出几个速冻的实心馒头,他往锅里加水,把它们蒸熟。他把馒头分成二份,一份装在一个小碗里,剩下的都装在一个大碗里。在大门的内部是餐桌,餐桌后面是一个灵台,灵台上面有一盒骨灰,是祖母的。祖父把那个昨日放上去的白色陶瓷碗从灵台上拿下来,把新碗放上去。接着一个人坐在大门口,听着各家各户的鸡叫与狗吠声,用自己苍老的手抓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
祖父平时除了散步,就看看书,写写日记,坐在靠椅上看看电视。电视很老,彩色的,牌子也很老。祖父家的电视只有两个台,一个是新闻频道,一个是浙江卫视,他一般都是带
着老花镜看的,坐下去就会过好久才站起来。实在不知道如此无聊的电视还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每回老家一次,祖父便老了一岁,我们回到久违的家乡,祖父也不会有什么兴趣,还是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自己散步、吃饭、睡觉,唯一不同的就是馒头与饭多了一点。
祖父的后半生就是这么老过去的。
祖父生过好几次大病,最为严重的一次离现在也不远,那次他住了好久的院,出院后走路一晃一晃的,他都这样了,还一直说要去散步,好多人一直劝说他不去。如此,祖父变得更加闲了,说他以前是只爬行的陆龟,那么他现在是只会缩在壳里,当他再次伸出头来时,却发现自己爬不动了。
祖父买了一根红木制的拐杖。
祖父的生活还是照常,可是他起得时间更晚了,散步的时间也变短了,因为他支着拐杖,他走得更慢了,因为他慢慢变老了。
放在烟囱上的黑白相片,时不时用担忧的眼光看向他——他已经很累了。
他永远支着那根拐杖,那根拐杖也许会在未来某一天祖父散步时落在地上,但它肯定发不出多大声音——因为它是红木,说不定那一天祖父也会跟那拐杖一起落在地上,但他肯定也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因为祖父老了,累了,也轻了,仿佛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那么他肯定不会感到有多痛,所以他肯定能够笑着去见那个人了。
祖父很孤独,他没能与他的爱人在一起一生,他的后半生也不知是活着度过的,还是死着度过的。祖父一个人,活了十几年,一个人。三层的家,仅有一人,会不会连房子,都感到孤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