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翠叶在她指尖盘旋,飘散的茶屑在阳光下欢悦,袅袅的蒸气从壶口溢出,在喧嚷着。茶叶在沸水倾注时,随着白水翻卷,和成了绿,打破了烟霭下的寂静,似在轻语:“热爱,是最美的语言。”
外婆是一位茶人,她从豆蔻之年便与茶结下不解之缘,可随着年事渐高,她不得不离开茶园,被父母接到首都生活。她本可以就此享受天伦之乐,而在她的脸上,我看到的是黯淡无神的瞳仁与日渐下垂的嘴角。沧桑感一点一滴吞噬了她矍铄的精气神,无奈下,逢假日之际我便与外婆一同回到故土暂住。
小车顺着蜿蜒的山路缓缓而行,那片茶园的轮廓随之放大,越来越清晰。外婆紧扒着车窗,双眼也随之一点点张大,我竟从中看到了希冀的光,如火焰般炽热。我似乎读懂了她离开茶园后的郁郁寡欢。
驻足于茶园,外婆拖着那积劳成疾的双腿迫不及待地蹒跚跑进她的小茶坊,她恨不能抚遍墙砖上每一丝斑驳,嗅遍几十亩新芽的清香。她接过采茶姑娘新采下的一筐嫩叶,拾起一捧木薪,点燃一根柴火,掷于炉下,烈焰腾腾燃烧。随即,她抖落茶灰,缓缓将筐中的茶倾洒至锅中,白雾霎起。外婆用双臂转动铁勺在锅中搅拌茶,茶不惧高温的炙烤,叶片缱绻,脱水抽缩,幻化成深墨色。盘在屋中的雾已氤氲了她的面庞,但她斑白的鬓角上豆粒大的汗珠仍清晰可见。她却无暇也无心顾及这
些,任凭水汽洗刷着她的双颊,而手中的动作从未停歇。
容不得半点疏忽与停歇,外婆旋即提着锅把儿,重复着炒、翻、颠、匀的动作,这是一项极其考验技艺的任务,只见她右臂的青筋微微暴起,但在颠锅时却没有颤抖,稳而有力。一叶叶蜷缩的茶腾至空中又落入锅的怀抱,舒卷开来,初显一丝碧翠。几十年的做茶经验,外婆早就把火候与时间烂熟于心,待茶沉淀在锅底,绽放出半分姿色,她就知道,该收火了。
她小心翼翼地捞出那些芽叶,这是她视若珍宝的、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帮忙在屋外架火烧水,用于沏茶。屋内“云卷云舒”,如仙气缭绕,外婆直起腰身,轻轻拭去额上汗珠,飞出盈盈的笑意,那朵漾出的笑容乘着雾气飘进我的视野。她如此跃然欢喜,想必是因为热爱吧,热爱丘陵漫漫的岭南茶园,热爱浸泡在茶香中的生活。
两杯热茶沏好,我与外婆悠闲地坐在屋外的摇椅上,听茶间虫鸣,看黛翠连绵,品细幽甘甜。外婆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衬得皱纹更加深,但我感受到的目光早就不再黯淡,那是闪射的眸眼,是我曾看不懂的恳切与热爱,真诚地在眼中翻滚。或许对于她来说,热爱这方土地,热爱那捧茶叶,都不若热爱那份传承下来的投入使他心醉。
无言中,我仿佛听到了那份亘古不变的热爱回荡在百里凝翠的茶园之上,融于锦绣山水,变为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