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高二要分文理科,我报了文科。我爱好文学,希望学习文科来学习写作,有个梦想已在心中形成,就是以后能写出自己的作品,成为一名作家。
班主任要求我报理科。那时有一种重理轻文的思想,成绩好的同学都要求报理科,成绩差的去上文科。班主任说:“文科是笨蛋的集合。”我是年级第一名,怎么可以报文科。我坚持报文科,我对数、理、化没有多大兴趣,虽然我学得也很好。班主任思想工作没做通,校长亲自做我的思想工作,我仍然坚持报文科,校长第二次找我谈话,威胁我说如我再坚持就把我开除了。现在看来只是校长吓唬我而已,那时我当真了,害怕被开除,只好上理科。
我满腹怨气,可又没人可倾诉。本来对数、理、化就不感兴趣,现在甚至有点厌恶。高一时学习的积极性大大降低,经常在上课时偷看课外书,甚至有时逃课躲在宿舍里看课外书。这时,我第一次读到三毛的书。三毛的离奇经历和真实质朴的叙述风格深深打动了我,我整段整段摘抄她的文章,把能借到的她的书都想方设法地借来看。我沉迷在三毛的世界中,想象自己也能过上像她那样流浪的生活。
好多年来,我们村只考取两个大学生。考取大学对于我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总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幸运。那时,还没出现“农民工”这个词。我常常思考自己的未来,如果考不取大学,我无论如何不能和母亲一起生活。经过多次思考,我得到一个自认为比较成熟的方案:请求母亲给我一间房子,我把房门开在院外,再请求母亲把我该分到的土地分给我,这样我就可以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也不必再和母亲争吵了。
想好了后路,学习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压力,上课时偷看课外书,逃课,课余时间跟同学出去玩,还常常上课迟到。我的成绩开始下滑,但在班里也没落到前五名之外。成绩好的学生违反纪律,老师一般都会从宽处罚,即使如此,对我的表现老师也忍无可忍了。班主任用罚站来惩罚我上课迟到。站在班级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竟然毫不愧疚。
这时的我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没人给我指点迷津,只凭自己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不仅成绩下滑,同时下滑的还有我的身体。那年收麦子连续阴雨,许多麦子在地里已经霉烂,食堂蒸的馒头大都是黑的,有一股怪味。许多同学都从家里带干粮,母亲没给我准备干粮,我只能吃食堂的黑馒头,那一年,我吃成了慢性胃炎。
读高三时,我和要好的同学一起转到校外的私人食堂吃饭,伙食改善了许多,但伙食费提高了。为了节省,我们两个人只好打一份菜,一周也还是需要十块钱。我读高三时,妹妹和弟弟同时读初三,家里经济非常紧张。每次跟母亲要生活费都要被母亲数落一通,每次我都是硬着头皮讨生活费。我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四份花。我的体质越来越差,有一段时间干咳,咳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父亲带我去医院看,医生建议他买点补品给我吃,父亲就用他的公费医疗开蜂王浆给我喝,一直喝到高考结束。
高三下学期,刚开学不久,我严重贫血,走路都有点困难,没办法,我只好休学,在家养了一个月才回学校。回来之后正遇上全县举行的高三年级六科综合竞赛,班主任犹豫让不让我报名参加,后来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给我报了名。成绩出来之后,我竟然获奖了,在我们学校新生中,我的成绩是最高的。
离高考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才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下决心要发奋学习。可身体太虚弱,脑袋整天嗡嗡作响,晚上最多到十点,我就必须休息,否则吃不消。班里的许多同学十点才开始熬夜,最晚的有熬到一点的。
我的好友莉莉为了增加营养,应对繁重的学习,她母亲把面炒熟了装在瓶子里,让她带到学校,再买点白糖,晚上,盛两小勺炒面,再加点白糖,用开水冲着喝。莉莉看我身体太差,经常邀我一起喝。
那一年,高考改革,师范提前录取。原来的班主任建议填报志愿时只报本科,不要报专科,考不取可以参加第二次高考,再考不取,来年可以再复习一年。新来的校长还说我明年要是来复读,学费可以免掉。可我无论如何不想再上高中,我本科专科全报,想着考上什么就上什么,考不上就回家种地。
我自己也没料到自己能考取,虽然只是专科,比本科分数线只差半分。这半分,在当时并没让我后悔,而以后,我才体味到区区半分,让我的人生完全变了样子。
这时,我只被考取的兴奋蒙蔽着。在我们村,女孩考取大学还是头一遭,虽然只是专科。平时一贯看不上我的祖父也惊讶地说:“黄毛丫头也能考取学校?”他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左看右看,正看反看,以为那是假的。上两年考取的一个本家叔叔放暑假回来还专门向我道贺,让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了大人。
这个暑假,母亲对我突然变得异常宽容,几乎不再骂我了,而且对我还有点客气。有一天,我在地里割草,意外遇到同班的一个男同学,他考取了本科,他说他正要去亲戚家,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我。我们站着谈了一会儿,他突然提出想到我家里坐坐,我不好拒绝,只好带他回家。
我挎着盛草的篮子,篮子里只有很少的草,他牵着自行车,和我并排走着。母亲刚好在家,那位男同学看到母亲在家,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母亲向我询问那个男同学的一些情况,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个男孩长得可不太行。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母亲的言外之意,她一定以为我们俩有谈朋友的可能,又不好直接问,用这种方式向我传达她的意见吧。
其实,我和这个男生平时很少交往,更没有要谈朋友的意思。
我和母亲的战争就在这个暑假彻底结束。路遇男同学事件让我感到母亲终于认识到我长大了,她开始用大人与大人之间的方式来对待我。但母亲的客气却让我觉出我们之间深深的隔膜。都说女儿是母亲贴身的小棉袄。可是,我只能是母亲穿在棉袄外面的外套,不知穿多久才能体味到来自母亲的一点点温暖,而外套常常是可穿可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