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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杂忆(一 打便活)

  “今天晚上打便活,大家晚饭后就到场基上去。”下午收工,社员们收拾农具准备回家的时候,队长对大家宣布道。

  太阳已经下山好久,憋屈了一整天的星星们陆陆续续蹦了出来,村里人家的电灯火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社员们各自回到家里,囫囵吞枣般地吃完了晚饭,拿上打便活需要的农具,陆续往村北边的场基上赶去。

  场基南北两头的电杆上,各有两盏大功率灯泡,齐刷刷的灯光将场基照耀得有如白昼。场基的南半部,整齐地码了五排稻把垛,那是白天收割的八亩田的早稻,今天晚上打便活要完成的任务就是将这些稻把全部脱粒,并将稻谷、稻草摊开待明天翻晒。

  靠近稻把垛,一东一西斜对着有两台电动打稻机(脱粒机),它们是今天晚上打便活的主力工具,今天的打便活是否可以顺利进行,以及能不能早点结束,就完全要倚靠它们了。

  社员们到齐后,队长给大家分派任务:每台打稻机各四个打稻手,都是年轻力壮的社员;其余社员各司其职,有的负责给打稻手递稻把,有的负责及时将打稻机前脱下来的稻谷扒走,有的负责将脱完粒的稻草叉到北边空地上。

  “贵大叔、红梅婶子,你们两去做饭。”队长吩咐说。

  “好。”两人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等等,今晚上打便活的人多,你们多杀一只鸭!”二人走到场基边的时候,队长在后面冲着二人大声地喊道。

  “知道啦!”二人边答应着边往生产队的鸭棚走去。

  “你说今天晚上那么多稻垛能打完吗?”红梅婶子问道。

  “打不完也得打完,不然明天割的稻堆哪里?”贵大叔回答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把饭烧好啊?”

  “尽早。”

  “可是稻没打完,烧好了不冷掉了吗?”

  “我们送到场基上去!”

  贵大叔心里有数,按照今晚待打的稻垛量,十一点前肯定打不完,他想在十点前把夜饭送到场基上。“我得快点。”他心里盘算着。

  “二牛,二牛!”离鸭棚还有一大截路时,贵大叔大声地喊起来。

  “哎,哎,贵大叔您来啦!”二牛在鸭棚那边也是大声地答应着。

  接着,电灯火亮了起来,“嘎,嘎”鸭子们也吵嚷起来。

  “大叔,知道您一会来,鸭子都给您绑好了。”二牛一边说着,一边从鸭棚里拎出五只都已经绑了双脚的鸭子,朝贵大叔和红梅婶子递过去。

  “再捉三只。”贵大叔冲二牛说道。

  “三只?”红梅婶子有点惊诧地问:“队长不是说加一只的么?”

  “三只,”贵大叔重复了一遍,又补了一句:“挑肥的。”

  三分钟后,贵大叔、红梅婶子左右手各拎着两只肥鸭,离开了鸭棚,朝贵大叔家走去。

  贵大叔家灯火通明,连屋外也拉了一支电灯火。贵大婶和前来帮忙的信大妈、春大嫂子三人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拾掇蒜苗,这是准备和鸭肉一起红烧的。旁边一个大箩筐里盛满了已经削了皮的冬瓜,还有一个差不多大的箩筐,盛满了也已经削了皮的南瓜。

  “开水烧好了。”贵大婶见当家的和红梅婶子拎着鸭子回来,仰起面来对当家的说道。

  “嗯,知道了。”贵大叔答应了一声,进到屋里,端出来一个铅面盆,手里还夹带着一把菜刀。

  红梅婶子接过面盆放在地上,舀了半瓢水倒进去,伸手抓过来一只鸭子,左手扣住鸭子的双脚,右手将鸭子的两只翅膀反扣住,将鸭头朝贵大叔递了过去。

  贵大叔先放下手中的菜刀,右手抓住鸭头,递给左手握住,让鸭子的气管朝上。然后,伸出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三下五除二将鸭脖子气管处的羽毛给揪了下来,露出一大截气管。接着,右手抄起菜刀,在鸭脖子露出气管的位置只那么轻轻地一划,鸭血立即喷涌出来。

  红梅婶子应时地将鸭脚往上抬、鸭翅往下压,贵大叔也是快速地将鸭头拉到靠近那只已经放了半瓢水的面盆,任由汨汨流出的鸭血落入水中。随着面盆里的水逐渐变得鲜红,红梅婶子手里抓着的鸭子也从开始时的拼命挣扎,逐渐变得安稳下来。

  就这样,数十秒钟,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了!

  三分钟后,八只鸭子都安静地躺在木头大澡盆里,等着贵大叔、红梅婶子给它们泡热水浴、褪毛。

  贵大叔和红梅婶子都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活了,所以,做起来非常麻利。不过,今天的鸭子多,他们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将八只鸭子的毛褪光。

  “鸭肠子不要了吧?”在给鸭子开肠破肚的时候,红梅婶子问道。

  “要,”贵大叔忙答应道:“那是好东西,怎么不要?”

  “弄起来很麻烦。”

  “麻烦?麻烦就不要啦?”贵大叔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不乐了:“八副鸭肠子有一斤多呢,怎么能浪费掉!”

  “哦,好吧。”

  “鸭屁股剪掉。”

  “八只鸭屁股也有一斤多呢,剪掉不浪费啊?”

  “鸭屁股会把整锅的鸭子都带骚了,怎么吃啊?”

  “好吧。”红梅婶子显然还是觉得把鸭屁股剪掉有些可惜。

  在一阵“咣,咣,咣”的砧板声中,八只鸭子剁成了鸭块。贵大婶她们仨也将蒜苗洗净、切好,又准备了小半篮子的红辣椒,连同切好的生姜片,一起端过来,放在锅灶旁的桌子上。

  在贵大叔剁鸭子的时候,红梅婶子把两口大铁锅洗刷干净,又抱了一捆稻草放到锅槽里。

  “贵大叔,锅要先烧起来了吧?”红梅婶子喊道。

  “好,先烧外面的锅。”

  “哧……”,锅里的菜籽油冒青烟的时候,贵大叔将生姜片扔到锅里,用大锅铲翻动了几下,看看生姜在滚油中开始变焦时,把鸭块倒进了锅里。

  “咣当,咣当”,贵大叔双手操持着大锅铲,有节奏地翻动着锅里的鸭块。鸭肉变得发白时,贵大叔朝锅里倒了差不多二两白酒,然后,又翻动了几下。接着,放进盐、酱油、辣椒和蒜苗,用大锅铲翻动拌匀,又往锅里加了一瓢水。然后,盖上锅盖让鸭肉焖烧。

  红梅婶子则继续往灶膛里添加着稻草,还不时地用火钳拨拉几下,保持炉火的旺盛。

  “里面的锅也烧起来吧。”贵大叔对红梅婶子说。

  大约半小时后,蒜苗红烧鸭子、红烧冬瓜、清烧南瓜都好了,盛入三只预先洗干净的大木桶里。信大妈和春大嫂子也在各自家里煮好了两大锅的白米饭,装在了四只大木桶里。旁边还有一只木桶,装满了大白瓷碗,木桶旁边的一只长竹篮里整齐地堆积着几十双筷子。

  灯光下,七只装了菜和饭的木桶正袅袅地冒着水雾,阵阵香气朝五个人袭来。贵大叔看了看堂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九点十五了。

  “走吧。”贵大叔朝众人招呼了一声。

  贵大叔、贵大婶、红梅婶子和春大嫂子每人担起两个木桶,信大妈左臂挎着竹篮,右手打着一只手电筒,跟在四个人后面,一起朝场基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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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打便活”以我们家乡话来读的话,发音是:dǎ pīng huō,意思是指晚上生产队的集体加班,以及之后的集体加餐,都发生在农活最忙的时候,其中尤以七月下旬至八月初的“双抢”时节为多。

  早稻的收割一般开始于七月二十日前后一两天,而晚稻插秧必须在立秋(一般是八月七日)前完成,这十七八天就是全年最忙的“双抢”时节。收割上来的早稻,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一般不能超过两天,最好是当天完成脱粒,随后三四天内在烈日下晒干,否则,稻粒会发芽、霉烂。因此,为了抢时间,只要不下雨,晚上都会“打便活”——稻谷脱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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