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与保姆阿奶最亲,她常搂着我说:“宝宝什么时候长大呢?阿奶老了,等不到你赚钱买好吃的啦。”我说:“你慢点老,等我长大呀!”阿奶“哈哈”笑着:“好呀,阿奶等着……”
我长大了,赚钱了,阿奶却没能等到这一天。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记忆中的童年大部分是在一幢筒子楼里度过的。所谓的筒子楼,就是中间一条长长走廊,两侧是各家的卧室, 厨房位于楼前的平房里。当时楼里住着五户人家,水龙头是公用的,谁家来了客人,全幢人都知道,哪家打牙祭,全幢楼的孩子会在弥漫的香味中兴奋地等待。然而,我是不能在这些孩子之列的,每当此时,我只能默默地躲开。
自从母亲把我从寄养的人家接回来,就多次严厉告诫我:我们与别人不同,父亲是“被改造”对象,我们要少与别人家来往。曾经,自卑和自尊伴随我的童年。
那一天,邻居李阿姨下班带回许多商店里打折的梨子,每个都有烂的斑点,但是对孩子们还是极有诱惑力。她在水龙头洗着,小心地削去烂的部分,分给邻居的孩子们。听着外面小伙伴们兴奋的声音,我默默地躲进房间。李阿姨推开房门进来,手里端着碗,碗里是梨,说:“这是你妈妈托阿姨买的,洗干净了,可以吃啦!”尽管我纳闷:母亲怎么会破例给我买水果?但是我还是吃了,我一直觉得这是我吃过的最甜的梨。
李阿姨确实“撒谎”了,母亲下班回来说,没有托她买梨。
李阿姨的丈夫候叔叔是福州人,每次去福州探亲,都会带回鱼丸,在那个年代,这是极稀罕的食品。当楼幢里弥漫着鱼丸的香味、邻居的孩子们兴奋地吃着鱼丸时,候叔叔端着鱼丸推开我家门:“叔叔煮多了,没法放到明天呢,帮助叔叔吃几个,别浪费了。”
长大后我明白,他们是在用这种温婉的方式呵护一个孩子的自尊。
四十多年过去了,每当回忆起这些,总感觉眼睛湿热,心里暖暖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福建师大上学,我们中文系17号宿舍楼的值班室常年住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伯,四年了,好象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喊他:“依伯”,遇上大风天,楼上许多窗户会有人探出头来,向楼下正在弯腰为大家捡衣服的他喊:“依伯,我晒的衣服被吹下来了,看见了吗?”,“依伯,还有我的……”他朝上喊:“几楼啊?……哦,好,好,马上来啊,还有几楼啊?”他抱着一大堆衣服,从第二层到第五层,走过每间宿舍,让大家认领。
夜晚,晚归的同学会在他窗外低声叫着“依伯,依伯,帮我开一下门……”声音的高度得把握好,既要让他听见,又不能惊动住在三楼的辅导员,否则,辅导员会睡眼惺忪地倚着栏杆朝下喊:“又这么迟回来?明天有你们好看的。”他说的“好看”,就是把我们的名字写在值班室门口的“曝光台”上。当然,此类情况极少发生,正如依伯说的“人老了,睡得浅 ”,只要我们叫他,他都能出来开门。他在我们蹑手蹑脚进门后,警觉地朝三楼望望,轻轻地关好铁门……
毕业时,行李要提前托运,不知依伯从哪儿弄来许多绳子,牛皮纸,在我们“依伯……”、“依伯……”的呼唤声,还有他“来罗,来罗……”的应答声中,穿梭于每间宿舍,帮我们捆扎行李。离校时,大家经过值班室,向他道别,当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依伯,我们会回来看您……”他慈爱地看着我们,“嘿嘿”笑着:“好哦,好哦,你们年轻人要好好的啊,依伯老啦……”
毕业九年后,我考入福建师大读研究生,17号宿舍楼还是当年的样子,原来的那间值班室里,住着一对江西籍中年夫妻,我向他们描述依伯的外貌时,他们摇着头,一脸茫然。三年前,大学同学在微信群里发了17号被拆的场景照片,大家再次聊到17号楼的生活,回忆四年里依伯给予我们的“掩护”及我们临别对他的“承诺”,有位同学说,那可能是我们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了。听了心中不免怅然……
岁月有痕,有太多的点点滴滴成为温馨的回味;岁月匆匆,有太多的感恩之情来不及说“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