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失去了家的庇护,失去了父母的疼爱和照顾,漂浮在社会上,就像一只幼兽闯进了森林,一叶孤舟飘进了大海,实在是命运难测,令人揪心。
一 矮哥哥
中秋节前,我陪朋友去煤矿上办事。
沾了快过节的光,大家都一团和气,事情办起来格外顺手,比往常都便利快捷。
一切完毕,我们很高兴。回程的时间还很宽裕,朋友提出一起去看望他在矿上做工的一个同乡,于是我订了两个小时后下山的车票,陪他同去。
因为是同乡又很久没来往,朋友不肯随便,尽管山里购物不便,他还是在有限的几个小商店里尽可能多的采买了两大包的礼物。
那户人家在半山腰的矿区居民点里,是个普通的矿工家庭,住着两室一厅的平房,家居简单,摆放凌乱,看得出女主人有点拙于家事。
这家有两个小男孩,应该还未到学龄,两人一高一矮长得有点像,穿着却明显不一样,高一点的孩子胖些壮些,穿着时兴的红色运动套装,矮一点的孩子瘦些弱些,穿着旧的灰色小夹克,但衣服显然是小了,袖子的长度不够,露着细细的小胳膊。
他俩的性情也大不相同。个高的活泼好动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玩耍,一大包的小零食一会功夫就摆满了他占据的小茶几,个矮的却明显惧生,我们的到访让他忸怩不安,神情怯怯的。打过招呼他很快坐到了窗户角的一只条凳上。
在家的男主人看上去是一个本分老实的男人,话不多。短暂的交谈后,我也知道了两个小男孩其实是堂兄弟,高个的男孩六岁却是弟弟,矮个的男孩八岁了,反而是哥哥。
这个瘦弱的小男孩是这家男主人因为癌症去世的哥哥留下的唯一孤儿,朋友叫他奇奇。
我的朋友其实是这个孤儿的父亲的发小和生前好友。
孩子的奶奶早已去世,爷爷不能自理,年轻的母亲选择回了她远在内地的农村娘家,并且在改嫁后失去了联系。
奇奇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自己的家,辗转一圈后他住进了他叔叔的家里,成了他的新家庭里的一个陌生人。
聊天的时候,朋友试图把奇奇抱在膝上,但看孩子实在拘谨难受只好作罢。他一直安静的坐在他的小板凳上,有时会看看我们,看看我。
进门时我拿给他的一包果冻一包糖还放在他的怀里,他用双手抱着,并没有拆开。
我把糖纸剥开,喂糖给他吃,奇奇躲开,他转头看他叔叔,得到同意后,才很乖的就着我的手,把糖块含在嘴里。
“奇奇该上小学了吧?”
“准备让他上学,他这不灵光。”,叔叔用手指指自己的头,向我们暗示说。
多年不见,主人又实在拙于言辞,很快大家就陷入了沉默。
于是我们告辞。
朋友留下一些钱给奇奇,男主人再三推辞,拗不过朋友一再强求只好收下。
朋友蹲在地上,握着奇奇的两只小手跟他道别,孩子点头,一直到我们走,他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只凳子,那个仿佛属于他的角落。
回程的路上,聊起这家人,朋友湿了眼睛。
他对我说,你不知道,其实那孩子的父亲是很聪明的,很会弹琴,去世前还在病房里用瘦弱的胳膊抱起吉他为他的妻子和呀呀学语的孩子弹曲子,让人不胜唏嘘。
二 狼孩
我路过社区居委会的时候,正是中午的休息时间,老远就听到楼前人声鼎沸。
居委会门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乌压压的聚了一大群人,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看上去稳稳重重的中年妇女涨红了脸站在人群里面,她的表情愤怒焦躁还有无奈,对她和人群大声叫骂的居然是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子。
那孩子头发老长,乱蓬蓬的炸在头上,上衣拉链敞开着,十月天了还穿着单裤子,一条裤腿下面撕叉了一截,露出脏脏的小腿。
在一群大人的包围圈里,这孩子就像一只愤怒的小动物,疵着牙,竖起满身的刺,不让人靠近。
这是怎么回事?谁对这孩子做了什么?他怎么了?
“臭小子,再骂周书记,我就揍死你,滚回家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大声呵斥。
“你再敢打我我就杀了你!”那孩子回答他。
“你看,这几天我天天给你买好吃的,照顾你,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你就听听阿姨的劝,咱们先跟叔叔婶婶回家去,先回学校上学,其他的事慢慢再说好不好?”书记循循善诱。
“回家?休想!那是我和我儿子的家,不是这个小流氓的家!”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大声喊,她披卷着乱发,长耳环也挂在了竖起的衣领上,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向男孩怒目而视!
男孩回敬她一句脏话。
叔叔婶婶?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他出了什么事?他的父母哪去了?
“外面冷,咱们到办公室里说,好不好?这样大庭广众的吵闹,影响大家休息。”居委会书记上前轻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试图搂着他哄他进办公室。
“去你妈的,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们还我家的钱!”男孩圆睁着双眼,破口大骂,一把打开了女书记的手。
我惊呆了!这还是个孩子吗?他简直像一只狼啊,一副要打要杀的凶狠样子,虽然他还只是一个刚开始发育的少年的身量个头,但那眼神却透着倔强仇恨和敌意,让人不寒而栗。
“钱?谁拿你的钱了?你找你的死爹死妈要去,看看你们家人都是一群什么玩意!”
男孩猝不及防冲过来一把推到了他婶子!顿时哭喊声打骂声乱成一片!
不知谁报了警,很快110赶到,在警察干预下,相关人等都进了居委会。
人群却一时不肯散去,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原来这孩子早已经是个孤儿。他的父母车祸时一起死了,肇事方赔了几十万块钱,都由收养他的叔叔婶婶监管,叔叔婶婶没有正当职业,喜欢打麻将,监管的抚恤金几年下来就败光输尽,对男孩也没有尽心抚养。
男孩一天天长大,成了少年上了初中,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和叔叔一家人矛盾越积越多,终于男孩打了婶子,然后被婶子赶出了家门,他已经在居委会住了好几天了,他婶子坚决不准他再回那个家。
“这孩子没其他亲人了吗?怎么一定要他叔叔婶子管?”
“钱给了他们,他们不管谁管?”
“爷爷奶奶呢?姥姥姥爷呢?”
“死的死。老的老,都在农村,也管不了。”
“谁管都得要钱啊!问题是现在钱没了,怎么养活他?”
“这事居委会有责任,当初就不该把钱给他叔叔婶子。”
“现在这世道,钱不给,谁又肯白养活一个人?”
真是一团乱麻!我耳朵里听到的都是钱、钱、钱、那孩子呢?
稚子无辜!
一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幸福快乐,学习成长,现在未来究竟谁该为他负责?
一个孩子弄到无家可归,社会,家庭,成人的世界都对他做了什么?
想到那孩子的眼神,我一时之间竟为他担忧起来,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将来会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真到了那一天,追本溯源,谁又是使他成为罪犯的始作俑者?
一个少年,落入命运的陷阱,可怕的是他根本没有什么人生经验和能力与之对抗!面对生活的残酷,他只知道拼命反抗,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以后他将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一路走回家去,到了家门口,我才发现我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
三 小乞丐
新年临近,街道披红挂彩,随处可见的彩旗和大红中国结,让人们提前感受到了节日的喜悦。
街上的行人多起来,逛街的男男女女在寒冷的天气里穿着时髦的新衣服,双双对对呼朋引伴,各种各样的小吃,玩具,衣服,日用品充斥街道,烤红薯炒板栗的香气四处飘散。
卖的人买的人都比平常宽容了许多,热情了许多。该过年了嘛,何必找不痛快呢,又不是过不去的火焰山,较个什么劲!
逛街购物,回家摆弄各种各样的吃食,成了节日前中国人的生活常态。
我也不例外,节日前的逛街是我的一大享受,尤其是为一家老小买新衣,可真是过足了逛街瘾。逛了一早上,肚子咕咕叫,于是我和同伴一起去小吃城吃午饭。
大门边上有两个小乞丐,都是六七岁大小的样子,破衣烂衫的,他俩跪坐在水泥地上,面前放了一个廉价粗劣的大白瓷碗,里面有几张毛币和几个小硬币。
两个孩子兴高采烈的摆弄着一把破玩具枪,不时的对着哪个行人瞄一下准,一派的天真烂漫。
“咚”一个孩子举着破枪对着一个女人扣动扳机,嘴里发出枪声。
“干嘛啊!你吓我一跳!”女人用手捂胸,恼怒的说。
那孩子哈哈大笑“阿姨,枪是坏的。”
我们也笑起来,这俩小孩还真逗!
还没来得及掏出零钱,后面的人就把我们挤进了大厅。
小吃城里热气腾腾,吃饭的人真多,各种食物香气诱人,餐区里温暖明亮,就餐的气氛轻松愉快,我们点了两份米粉还挑了几样小吃。
等了一会,香喷喷的炒米粉先端了上来,我刚要动筷子一只大白瓷碗伸了过来:
“阿姨,给口饭吃吧!”
是刚才大门口的一个小乞丐。
我犹豫了一下,我也很饿,而且周围几个吃饭的人都在看我。
我打开包准备拿零钱给他,
“阿姨,给口饭吃吧,我饿了”小孩仰着小脸看着我,举着他刚才用来装钱的碗。
我看到那孩子脏脏的小手上,生了两个红红的冻疮,心里紧了一下,我想,也许这孩子是真想吃一份米粉吧,他碗里刚才要的那点钱可是买不起。
“好吧,你拿去吃吧,阿姨再买一碗。”我说。
“谢谢阿姨!”在我惊讶的注视下,小孩麻利的把米粉倒进他的白瓷碗里,端着走了。
我听到他高兴的唱着:“嘿,就使用双节棍,嘿,就使用双节棍”。
大家都笑了。
吃完饭我们走出大门的时候,看到两个小孩挤在一起吃那碗米粉,辣的一个劲吸气,碗底的汤也被喝干净了。
隔了两天,又经过那个大门口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有点不想见到那两个孩子,直到看遍门口四周都没见到他们的影子,我才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再没见过那两个小乞丐,当报纸上报道流浪儿童躲在地下管网里熬过寒冷的冬天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心里一直有内疚感,也许那时,我该为那两个小乞丐多做些什么!
但我没有,我只是给了他们两人一碗饭就走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到此为止!除了那孩子脏脏的小脸,长着冻疮的小手,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二战时纳粹在集中营里杀害了一百五十万名儿童,在伤悼他们时,有人曾说过,每一个孩子都是未来的一种可能,纳粹的焚尸炉里烧掉的可能是传世的名画,也可能是治疗癌症的新药……
每天每天,在我们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关于孩子的悲剧在上演?
成人主宰的政府,社会,家庭,所有的法律法规常识和道德都请把孩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吧,为他们留出最宽阔最温暖的空间,让他们平安健康快乐的长大!
这世上,最简单的是人,最复杂的也是人,最有情的是人,最无情的也是人。但无论如何,要善待孩子,善待孩子就是善待希望和未来;善待孩子,就是善待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