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妈妈打电话过来,我惯性地把电话挂掉,但却为此忐忑了一节课,因为老妈从不大清早给我打电话。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拨电话过去,老妈很惊喜地接了电话,我才稍微放心起来。妈妈说:“大清早打发孩子们上学去了,你爸爸还没起床,我打开电视烤着火,突然就想起给你打个电话,怎么你就上课了?”我突然就心酸了起来,老人上了岁数,当然表达感情就大条粗质。在下着淅沥小雨的清晨,身边没个说话唠嗑的,家里从来就不养猫狗,自然清冷落寞。平时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格外喧嚣吵闹,她嘴里抱怨,心里却欢实,一过完年,家里就清冷,整日就盼着接接电话,好在儿女每日必有一电话回家,她每天拿着同样的话,说上两三遍,依然不嫌烦。
说起来她来,我只能用爱恨交加来形容。多年来被爸爸惯成了气性大的脾气,过分强势,什么都得压倒别人。但越是这样,一旦不发脾气,我竟然就觉得她落寞而凄凉。很多年前我一直喜欢和老妈玩一招脾气,斗她不过我就耍性子不吃饭就睡它两顿饭的时间,每次都以她妥协告终,屡试不爽。因此我小时候营养不良是很正常的,因为我总是觉得对付这样一个强势的女人,绝食是对她最好的惩罚。很多年后,我再也不再用这一损招,因为我伤害的,是最在乎我的人。我害怕黄昏的时候睡觉,因为这样家里就会很清冷,她宁愿陪我们打到半夜2点的牌,也不愿意我们各自干各自的事情。说实话,我爱独处。我打牌两小时就全身酸痛,头昏眼花,大脑缺氧。我的确宁愿坐在冰冷的房间里打开电脑听听歌,看看电影,读本书,即使是躺在床上想些落寞的事情。然而我真的不愿意她坐在那儿打瞌睡,她不爱看电视,不爱出去玩,不爱做点情趣高贵,附庸风雅的事,她也自然不知道她坐在火炉边呆呆的神情,落寞而凄凉。那天下午,我肠胃翻滚,实在受不了,我就躺在床上睡了几个小时,睡到傍晚,妈妈每隔十分钟就进来叫醒我一次,她生怕我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醒来。后来她央求到,你起来嘛,起来走走。我一个人不好玩。我实在是想睡呀,胃里每三分钟就翻滚一次,但强势的女人一撒起娇来,我真的没有免疫力,我起床,陪她吃了饭,陪她烤火,陪她看电视,陪她打牌。然后再陪她睡。躺床上了还得陪她唠上半小时,听到隔壁的疯伯母耍疯,听她们母女吵架,她又开始感叹那女儿的命运。冷雨夜,总是令人多想,即使是平常之事,竟也生出些悲戚。我浑浑噩噩地对她说,我以后如果不结婚,你一定要想得开。她说,好端端地为什么不结婚?我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她面露悲戚之色,说:你总是这样,说些这样的话。是呀,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呢,生女如我,真真是家门不幸。明明最在乎,却总不吝言辞地伤害。
妈妈在家是忙的,围着灶台孩子转的人都是如此。爸爸从大年30那天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就过起了把手兜到袖子里的老爷日子。他从大年30那天早上就开始欢快起来,一大清早地在屋里踱步,呼着冷气,嘴里唱着淼淼从幼儿园学来的儿歌“小花猫,喵喵叫”,他是个欢快轻松温和的人,他哼京剧,他偷学淼淼的儿歌,他跟着垚垚跳舞,唱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手舞足蹈,他在我的作业本上涂鸦,写“肖文娟是条小狗”,他经常挨骂,他有很多小毛病,他怕我,我一瞪眼,他手里的烟就不敢点。我一发脾气,他就哆嗦,他就不做声,他就笑,他就无辜地说,都是我把你惯成这样的。他喜欢听八卦新闻,家里的女人在屋里说八卦,他就屁颠屁颠地凑上来听,代价就是我们都会一副嫌弃的表情把他轰出去,因为他喜欢大嘴巴,在家里听到的八卦,一回头就和大伯腻歪腻歪地分享,所以我们不爱带他一起玩儿。他爱吹牛,他和大伯凑一块,最爱干的事儿就是俩老头儿互相吹牛,看谁家的女儿最孝顺,最听话,最乖,互相比较谁身上的衣服更贵。大伯只有一个女儿,自然吹不过他,所以每次回去都气冲冲的。他喜欢往女儿的闺房钻,看看我们最新潮的玩意儿,帮我们看看衣服怎么穿出去搭一些,漂亮一些。他喜欢打牌,到天亮也不回家。喜欢下棋,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扛得住。他在家里打牌输了总耍赖,不给钱,赖我们不过就跑,我们都不爱和他打牌,我们不爱带他一起玩,所以他天天跑出去玩。他早上总叫我起床,没十分钟叫一次,他总说我怎么这么懒,他总是一边说我懒一边给我盖被子。(因为夏天的早上如果没有意外情况我的被子总在床底下)。
他没有远大的志向,他从来不给我打电话。我不喜欢他,但是我爱他。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我愿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他缺点很多,但他是个真正内心强大的男人,他为我挡住了人生的所有风雨,他用轻松与温和,让压力与痛苦这四个字变得很苍白。
假若,多年之后,我垂垂老去,我在一个平凡的寒春的清晨从梦里醒过来,我坐在火炉边烤着火,看着电视,突然想起些落寞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也会给谁打个电话?我如此希望,多年后,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醒来,身边依然是你,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