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坐在然然妈妈的红色小车里穿越夜色与雨帘,穿越迷茫浩淼的湘江的时候,心内总生出些淡淡的温情。
她不像北京,是得天独厚的皇太子,北京人操着京腔,打着哈哈,怎么也得弄出京城老百姓的味儿。都是住在皇城下,饮着护城河水的主儿,吃着住着玩着的自有领跑中国,引领时尚潮流的使命感。自然也更像豪门媳妇,贵气是在,穿着打扮也便比一般人讲究,生怕落人口实,失了体面,贻笑大方。北京人在被拆毁的城楼里,在被保护的四合院里缅怀着他们的辉煌,以致于落寞。
不像上海,是冠绝群芳的皇贵妃。古代文明与近代文明在这里交替,厮杀。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在这里争夺,占领。这颗东方的明珠在一次次的创伤中站立,涅槃,然后重生。然而带着一缕风尘走进现代,时尚中,又风情万种。上海人就着吴侬软语,突出着她们与别人的不同。这种存同求异的愿望如此强烈,以致于势利。
不像深圳,因为主上恩赐,一夜暴富。像个一朝得宠的妃子,飞扬跋扈,张牙舞爪,不断蓄积着自己的新势力,资金,人才,市场,大有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气势。在这个外来人口相对强势的城市,也许深圳人也摆不正自己的地位,毕竟是他乡人帮着建设了他们的家乡。
甚至不像长沙,长沙好歹是传承湖湘文明的嫡长子。程朱理学已远,岳麓书香却依然芳馨。一路走来,经历战火,血腥,斗争,这座城市逐渐厚重,甚至血性,意气。到现在,又被冠以娱乐之都的美誉,倒颇为热闹。
株洲不同,历史没有在它身上刻上过深的烙印,因而轻松,乐于改变;也没有过多外来人口带来的喧嚣,因而安静,自在闲适。
有人说,它是火车拉来的城市。我倒认为它是幸运儿,得到了上天的眷顾,火车为这个新城注入了生命力,从此这个城市开始对外延伸,扩张,成为现代化城市中的后起之秀。
株洲人,不傲慢,不排外。她们坦然接受这个城市逐渐变换的容颜。
炎帝像昂然挺立,神农城开阔壮观,石峰园钟灵毓秀,芦淞区热闹繁华,音乐喷泉优美清凉,水上电影大气奢华,沿江风光带细柔美丽。湘江流到这里,繁华与沉静并存,散漫与充实同在。也许没有厚重的历史可以炫耀,但这个城市以有序的交通,干净的街道,便捷的基础设施,以及人文精神博得了包括外来人口在内的所有株洲人的喜爱与赞美。
每次车子开到河东,然然妈妈就开始手舞足蹈。她指划着哪里曾经是水库,哪里曾经是稻田。她爸爸曾经在荷塘铺小学上学,她曾经在荷塘铺小学上学,现在,她女儿也在那里上学。我惊讶地望着车外的小学,不算旧,却供养了三代人!曾经她们的乡下变成了城区,曾经她们的郊区变成了主城区,曾经她们的热闹街区,现在热闹繁华依旧。这些都见证着一座城市的变迁与成长。
除了每一条街她们都能叫出名字,重要的是家人都在,朋友都在,彼此熟络,彼此见证彼此的生活。她经常笑容满溢地给我讲起小时候学习生活的趣事。谁初中毕业没多久就和早恋的男友结婚生子,不久就离婚,现在在株洲哪个地方上班,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谁谁儿子不听话,操碎了心;说到这些老朋友的不顺的往事,她言语中有难过,遗憾,咂舌。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夫妇和顺,家庭和美。
和一个受教育文化程度不高,却过上了中产阶级生活的贵妇,你自然不能奢求她能和你聊聊时事政治,未来规划或者电影,文艺与旅行。然而我每次都能在聊到她的琐事中聊得很开心,因为这些都能让你感觉到一种踏实的幸福。我甚至嫉妒,像我们这样从小湖南边缘城市的小县城出来的,上了大学,在长株潭没依没靠的,只能背起行囊走向沿海,在那一片炙热的土地上,帮别人建设家乡,理想的情况可能就是在那个城市落地生根,从而飘二代逐渐成为那个城市的人群,把他乡当故乡,家园意识逐渐淡薄,越来越没有归属感。想想,颇为悲壮。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回去建设我的家乡。我愿意让它更整洁,更有序,更美。我愿意看到人们拿着与物价匹配的不高的工资在自己生长的地方与家人朋友分享身边琐事,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畅想未来。我愿意看到他们对自己人生慢慢规划,慢慢实现,而不是挣扎在那些所谓的遍地黄金的都市,在那些喧嚣的十字路口像一只只羔羊一次次地迷失,一次次在车水马龙,美女如虹中感叹天涯何处是归鸿。
如果可以, 我愿意在自己的城市,与它一起慢慢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