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啊橄榄”,远远地走来一个女人,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叫卖着橄榄。我眉头一皱,叹了口气,重新开始做吧。
每当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图书馆楼下,这个女人的声音就会响起。
“橄榄啊橄榄。”我抬起头,远远地便看见走过来一位老妇女,挎着竹篮——里面大概就是装着她为之叫卖的橄榄吧。她穿着花白绸布上衣,蓝昵帆布裤子。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跨了过来。逢着有人向她走来或是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便慌忙地叫着“橄榄啊橄榄”。待人们走过时,便又默不作声了,挎着小竹篮。呆呆地站着,目视前方。
一日,我偶尔下楼散步,却终于碰上了她。她缓步而来,然后,定在我侧面几步远的地方,依旧呆呆地站着,依旧目视前方。她的头发很乱,随便挽着便盖在头上,她的背有些驼,腰有点弯,整个人站在那里却向前微倾着。她依旧穿着那件花白绸布上衣,她依旧穿着那件蓝昵帆布裤子,她依旧穿着那双黄泥胶鞋——右脚的脚跟已有些脱落了,然而却依旧穿在脚上。微风吹过她的头发如草一般的随风乱舞,她一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似一尊泥雕,很多学生从她旁边经过,嘻嘻哈哈,也有人瞟她一眼,她于是赶紧叫卖起来——“橄榄啊橄榄”。然而却终究没有人再向她看一眼,于是大家便都嘻嘻哈哈地跑了。于是她怅然若失地目送他们的离去,直至背影消失……消失……
我终于决定站起来,走向了她,把她从梦中唤醒后便道:“给我一包吧。”说着,便预备掏钱付款。她却似乎慌了,嗫嚅道:“嗯……嗯。”便慌忙伸手在竹篮里刨着,刨着,然而终于刨出了一包最大最饱满最新鲜的青绿橄榄出来,然后,双手捧住,不住颤抖,捧向了我。我于是只好拿着,右手将钱递给了她。她接了,却又急忙翻着身上的破口袋——为着找钱给我。
她的手很粗糙——宛如老槐树的根;指甲很长——里面钻满了泥沙;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露无遗。竹篮里装着橄榄——一篮子的橄榄似乎的确有些份量,她终于被迫松了手,将竹篮放在面前,一把擦了额头,继续翻检着那破口袋,口袋里是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纸钞,硬币。却很难出现一张红色的纸钞。她抬起左手,挥动手背,“波”便将额头的汗擦掉了,然后一甩手,地上便下了一阵小雨,然后将手背放在腰间的衬衣上蹭了蹭,便又继续翻着口袋。她的额头满是皱纹,犹如鱼鳞一样,整个脸是黄色的,宛如黄土高原里的黄土一般——黄而且黄。她的眉毛紧锁着,幽邃的眼睛里装着昏暗,然而她终于抬起了头,一脸喜悦,捧着几枚硬币,讪讪道:“唔,实在不好意思,浪费你很长时间。”我自然只有宽慰她说没事,这不算什么。然后,捏了潮湿润滑的硬币,逃了回去。
然而终于有一天,没有听到叫卖橄榄的声音了。我踱到窗口,却只看见一群男女嘻嘻哈哈地走过,却终究并没有看见其他别的什么。
然而有一天,窗外的楼下却又响起了卖橄榄的声音,然而声音却不再嘶哑。我踱到窗口,果然一个老妇人,也挎着篮子,也呆呆地站着,也目视前方,只是她的体形却胖多了,矮多了。
我打开抽屉,这包橄榄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只是青绿的皮早已泛黄萎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