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应该有很多这样的阳光吧!
好想出去走走,不惊动任何人,不邀约任何人。只带一本心爱的诗集,我悄悄来到这水清草绿的河畔。
河水清且静,清得你能数清水底的游鱼,静得你感觉不到它在流淌。尽管是冬季,河岸却仍有一片绿得发红发青的草地,而在草地与河水之间则是由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鹅卵石铺成的河滩。在灿灿的阳光下,一切都焕着熠熠的光彩。
我便坐在这草坪与鹅卵石的分界线上,静享这一弯灿烂。
眯眼看天,一片澄蓝,明净空灵,只有金色阳光充盈天地,将我紧紧包围,像你微温的呼吸,又像你柔情的目光。忍不住,我伸出双手,想满满捧上一捧,不经意地却在鹅卵石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真巧,身后草丛蹦出一只绿色蝈蝈,正好落在我手掌的阴影中,如同落在我的手心。我将手掌翻转过来,轻轻一罩,便抓住了。我捉住它一只后腿,它的整个身子就在我手上一上一下有节奏地晃动起来。恍恍惚惚,我回到了遥远的童年:也是这般的阳光,这般的草地,这般的蝈蝈,这般地捉住它的后腿,这般地看它晃动,唯一不同的是还伴有手的抖动及童稚的歌谣:“绿蝈蝈,不舂米,阿婆回来打死你。”或许害怕被打,童年的蝈蝈一刻也不曾停止过舞蹈——那像古老的舂米似的劳作。
而此刻我手中的蝈蝈却因疲倦停止了晃动,我想唱那支歌谣,但发不出声。我知道,那歌已如一缕青白的烟渐升渐远渐无痕,刹那间,我感到有两滴温热的泪从脸上悄然滑过。
“去吧,蝈蝈。”我将手一松,它便轻快一跃,隐入了草丛。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对岸。只见岸上长着一排杨柳,叶片儿已然掉光,柳枝儿柔软如丝,丝丝下垂,像一把巨大的拂尘。河上还泊着一艘木船,缆绳一端就系在柳树上。依稀想起不知哪本书上的诗句:
东边一棵柳,西边一棵柳,南边一棵柳,北边一棵柳。任你东西南北千万缕,终系不住郎舟归处。一声声行不得也哥哥,一声声不如归去。
那个在杜鹃声里杨柳河畔送别的女子,此生怕是再也没见着归去的人了吧?当岁月流逝,事过境迁之后,再闻杜鹃啼归,她还会想起送别的那一幕吗?她还会每次都静静地落泪吗?
而我,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总会想起那次我们在河滩野炊的时光:你那天穿着一件淡蓝色短袖T恤,双手正拿着四处拾来的干柴,我找你借笔。你对我温和的笑,用嘴噜了噜上衣口袋,示意我自己取。我的身子应该微微有点倾斜吧,倾斜着向你靠拢,我是那么小心地,那么专注地,那么单纯地只想取你的笔,生怕一不小心碰触到你的心跳,我一手轻轻地捏住你的口袋边沿,一手握住笔帽略微一抽便拿到了。而你始终没发一言,只微笑着看着我,目光一如今天的阳光。
知道么,当记忆在这一瞬定格时,泪花总会在眼中闪烁。我不是惆怅啊!因为我们曾经走得那么近,那么近。所以,你若看见我流泪,请不要为我悲伤难过,请你,请你将目光投向我的诗页,陪我一起读一首诗吧!
阳光下,我慎重地打开诗集,轻声低吟:
我的难题是在一生里
如何保有一种
如水又如酒的记忆
在多年后那些相似的夜晚里
如何能细细重述此刻的风
此刻的云和此刻芳草丛中
溪涧奔流的声音
在向过往举杯的时候
如何能每次都微醺微醉
并且容许自己
在樽前微微地落泪
困难真的不在这无缘的一世
我的难题是挥别之后
如何能永远以一种
冰般冷静又火般热烈的心情
对你
你不是我的难题,是我珍藏在生命里的那支童年歌谣。虽然遥远,却朴实洁净,入画入心,每每碰及的时候,我都能微醺微醉,微微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