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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外婆家的路上有块乌青石

  昨天晚上,父亲在舅舅家给我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浑浊,沉重又沧桑。父亲说:孩子,爸今天代你去看了那块乌青石了。我忙问:为什么?父亲说:我身体已不行了,怕是过不了这个热天,今天算是辞路了。我问:谁陪你走的?父亲说:一个人,你妈还很忙,家里一大摊事儿,走不开。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轻,电话这头的我已是泪流满脸……

  

  父亲说的那块乌青石,是通住外婆家路上的那块“巨石”,从我记得事情开始,我就认识那块乌青石。

  

  在我的记忆里,去外婆家的路是非常漫长又非常愉快的,现在想起来仍然充满甜蜜。早上起床从我家出发,走过一条冲的田埂,跨过一条小河,然后翻越第一座山。在那一段路上,我多半走得比较欢快,因为去外婆家总是有很多愉快的事情,好吃的杂食,外婆的宠爱,还有好几个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他们都得围着我玩。

  

  接下来又要走过一条冲的田埂,然后再翻越第二座山,这一段路小半是父亲的哄骗中完成,多半是在父亲的肩上或者背上完成的。

  

  在翻越第二座山的路上有一块非常大的石头,有“当时的我”三个那么高,非常突兀地矗立在路边,这在我老家可是非常少见的。石头上长满了乌黑色的苔藓,顶部还有一米见方的平台。这块乌青石就是我的“幸福乐园”,每次走到这儿后,我们一定要休息片刻。我在石头上爬上爬下,问过父亲关于这块石头无数个问题。它是不是也会长大,它会不会是大力士或者神仙搬过来的,它到底有多重,它里面会不会有金子或者其它的宝贝。父亲对我总能有问必答,他就是一个万事通,在我的眼里,他没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尽管现在看来他那时的回答是多么的可笑。每次我问他为什么什么都知道,他总是神秘地对我说,一定要好好地吃饭,快快地长大,以后读了书就什么都知道了。他说话的表情是那么的自信,让我对学校充满了向往,因为我知道他也就上了两年学。在抽完一支烟后,父亲就会把我从乌青石上拉下来,完成剩下的很短的一段路,因为再不走就赶不上外婆家的早饭了——我们的老家,早饭是九点多才吃的,早上要抓紧时间完成一定的农活,现在也还是这样。

  

  随着年龄不断地增长,我的腿也越来越有劲了,陪父亲去外婆家时,我可以自己多走一段路了,有时走到那块乌青石,我也不觉得累,但仍然要和爸爸一起在乌青石边坐一阵,等他抽完一支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父亲走路开始变慢了,话也变少了,给我讲故事的机会也变越少了。现在的我,慢慢想起来,其实那时候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生活变得越来越沉重。外婆家也发生了许多事情,外公外婆相继离世,然后小舅舅病故,尽管我们去外婆家的机会还是很多,但多半是被叫去帮舅舅家干农活,在舅舅家的欢乐越来越少。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个暑假,天特别特别的热,反正哪儿都像着火一样,而且这样的天持续了近一个暑假。有一天,我又和父亲去舅舅家,好象是去借什么东西。父亲一路走得很快,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狠狠地抽烟。沿途的池塘都干涸了,农田里也没有水,都是大片大片的裂纹。秧苗都像火烤过一样,红通通的一片。路上与田间的人都很少,几个农民从很远的小河里挑着水过来,到菜地里浇菜苗。我问父亲,为什么不挑水救秧苗,父亲说那小河里的水救命都不够,救不了秧苗。到达那块乌青石时,我远远地看见乌青石不是黑的,而是白的,非常奇怪。等我们走到旁边一看,原来石头上的苔藓都死了,晒翻转过来了,露出白色的底子。父亲沉重地对我说:孩子,农村这碗靠老天爷的饭不好吃呀,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口气,走出农村。我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考出去。

  

  上初中后,去舅舅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但一年也总会去过一两趟。每年春节是一定要陪父亲要去的。父亲已没有我走的快了,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小老头,光着头,弯着腰,乌黑的脸上布满皱纹。那时候的他,四个孩子三个读书,加上年轻时过度劳累,抽烟酗酒,沉重的家务,已把不到五十岁的男人折磨成了一个老头。“这个老头”的脾气也变了,对他认为最满意的孩子——我也没有什么好交流的,所以,在通往舅舅家的路上,以前的两个充满欢声笑语的一大一小消失了,只有两个沉重的行路人。到达乌青石时我们仍会休息片刻,走累了的老父亲需要停下来完成一支烟,就象完成一种仪式。

  

  上初中后的每年暑假都要帮舅舅家放几天牛,通常是我一个人去,那时我已会骑车了,很少再走那条山间小路。有一个下午,我在山上漫无目的地帮舅舅家放着牛,读着自己的课外书,过了好一阵,发现牛不见了。我到处寻找,就是没找到牛。天越来越黑了,这时我才发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我迷路了。想着那山上的野猪,毒蛇和可能会存在的魔鬼,我急得只哭,但要知道,在山里面,哭声是谁也听不见的。借着升起来的月亮的光,我看到远远的山坡上有一块巨石,我对着它飞跑过去,真的是它,我找到了回家的路。原来牛到傍晚时,早就自己回去了,留下我一个人还在山上瞎转。舅舅问我最后是怎么走出山的,我说我认识那块乌青石。

  

  上高中的时候,我不再愿意去舅舅家,就是妈妈骂我,我也不去,因为,我已成了周围村庄上的一只“怪物”,一只“四眼怪物”。全村象我这么大的孩子早就不念书了,顶多念完初中,就跑到南方打工去了。他们每年都向家里寄钱,成了一个个万元户。村里有年轻孩子的家里都建起红砖青瓦房,甚至楼房,都买了电视。我那个原本就非常贫穷的家,被我这个怪物拖得更不像样子了,那个矗立在村口的土坯房,黑砖乌瓦,就象那块巨大的乌青石,非常刺眼。不想去亲戚家的重要原因是,我不敢面对那一张张充满疑惑地脸,他们问我学习成绩的表情,就好象在告诉我:你这么读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我知道他们不是关心我的学习而是关心我什么时候能还父母向他们借的读书钱。

  

  我最后一次去看乌青石,是我拿到大学通知书那一年,我要去给舅舅家报喜。我本可以骑车去,但我还是决定走着去舅舅家。我飞似地完成了以前需要一早上的路程,返回的时候我在那块乌青石上坐了很久。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欢乐时光,想起了走路越来越慢的老父亲,更想起了那个大旱年父亲的期待和我随意许下的诺言。再次去看那块乌青石,纯粹是为了还一个愿。

  

  上大学后我的生活离老家渐行渐远,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毕业,成家,生孩子。我也时常会扛起或者背起我的孩子,我也会时常想起那个坐上父亲肩头的我。我也时常会有各种机会去游览大山大海,我也见过太多太的奇山异石,我也时常会想起那块很不起眼的乌青石。

  

  今年五一的时候,我带着全家再一次回家看往父母。父亲的身体已完全不行了,背弯得更厉害,话变得更模糊。一家人聊天的时候,我问二哥:还记不记得去外婆家路上的那块乌青石。二哥说:怎么会不记得,爸爸每次去外婆家都把我背到那儿,然后把我放下来,直到有了你姐姐,就改背你姐姐了。父亲接过话说:你们四个我都背过好几年,一背就是十几年。你是最后一个,孙子我一个都没有背过。也是,背完我,他都快是一个老头了,之后,身体就越来越差,为了让我完成学业,他完全把自己累垮了。我问二哥有没有再去看那块乌青石。二哥说再没有去过了,因为去舅舅家也很少了,即使有事也就一个电话,非去不过,也就骑摩托去,不经过那儿。父亲说:如果有机会,你们还是去看看吧。我无语。尽管我从北京往返开了两千五百公里的汽车,但那块离我两点五公里的乌青石,我在十几年里依然没有排出时间去再看一眼。

  

  电话那头父亲连续不断的咳嗽惊醒了我。父亲说:那个乌青石还在,还是那么高,你们几个小时候做的记号我都看了,一点也没有变。我们小时候都很调皮,总认为石头还会长大,就在平着地面的地方做了一些记号,想看看它究竟会不会长大。父亲接着说:那条小路基本上看不见了,没有什么人走了。我对父亲说:你也没找一个人陪着去,多危险。父亲说:我都是快走的人了,没什么好害怕的,你们都很忙,管好自己就行了。电话那头只剩下忙音,不知道老父亲最后的一句话是关心还是责备。

  

  是呀,我可不是很忙吗,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忙。村里和我一起玩大的孩子们现在都走出了大山,尽管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路,但最终都选择了去城里,选择了为城里人服务,选择了替城里人忙。

  

  我突然清醒了,我需要立即回趟家,陪老父亲再走一遍那条通往外婆家的乡间小路,陪他再看一眼那块乌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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