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童年,在苏洲河边上的石库门住过。
那是奶奶的家,处于虹口、闸北、黄浦三区的交接处。可以想象旧上海时期它的地形有多复杂。至今还能看见当初法租界、英租界建造的领事馆,清一色的红砖别墅。
爸爸说,以前苏州河这一带就是码头。靠河边上的房子都是仓库。这一带所有的房子都是当时一个叫沙逊的人建造的,是给当时替他做事的工人居住的,哪国人,我忘了。只知道他很有钱,好像和平饭店以及南京路一些有名的建筑都是他建的。
记忆中的石库门有前门和后门,由一条小而窄的通道连接。还有西厢房,有阁楼,有晒台,结构错综复杂,房里有房的感觉,零零总总好多间。
因为里面可以住好几户人家,所以至今它的结构我仍不能完全了解,依然很好奇。
我最喜欢干的事情是从屋内爬楼梯上阁楼,或者从晒台上爬窗户上阁楼。小小的阁楼地板是老式的木头,踩上去总是咯吱咯吱地响,我老喜欢踩的,但奶奶说绫绫啊,不好跳的哦,要“坏特”的,我说好。
阁楼的屋顶是倾斜的,还有一个天窗,俗称“老虎窗”。记得曾经唯一一次从天窗爬到了屋顶,是为了看见远出的烟花。不知道我怎么上去的,好象是邻居家的大哥哥帮忙的,后来一直试图想再爬上去看看,可是从未成功,因为太高。
晚上睡在阁楼上,夜深的时候可以听见外滩传来海关大楼的敲钟声,以及黄浦江上轮船行驶中发出的鸣笛声,那一阵习惯了在那样的声音中睡去,仿佛睡在几十年前。
晒台是几家人共用的。邻居家喜欢种花,太阳花,蝴蝶兰,很漂亮。我喜欢在晒台晒太阳,看日落。偶尔能看见对面人家在屋内走来走去。
早上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总喜欢听着电台播放的苏州评弹,我听不懂,就觉得那种音乐适合老人,可以躺在摇椅上缓慢地来回,偶尔跟着哼哼,或闭目养神。
最不喜欢的就是使用马桶,因为爷爷奶奶上了年纪,所以请了一个专门倒马桶的人,第一次见到她,真把我吓坏了,简直就是卡西莫多。
卡卡每天早上来敲门,她很有礼貌,总问老人好。每次只要听见敲门声,我便立刻趴在阁楼的地板上朝门口望去。
每次总害怕看见卡卡的脸,可每次她来我又总要情不自禁地去偷偷瞄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我一直是个好奇的孩子。卡卡走后,我问爷爷,“你说卡卡怎么长成那样,咋搞的呀?”
爷爷说,“我哪能晓得啊”。
“那是不是长的那样就要一直倒马桶啊?”
“哎呦,侬这个小nui哪能噶许多问题啦,再啰嗦,马桶让你倒哦。”
“那算了,我不问了,还是卡卡倒吧。”
每次出去玩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弄堂太多,又长得很像,所以差不多相似的我都要走一遍,才能找到家。在不起眼的弄堂边上有一座遗留下来的像城堡一样的建筑,是一个高而大的圆柱体,仿佛童话中美丽的公主就被一直关在那样的城堡中,每天对着窗户向下寻找可以解救她的人。我一直找不到它的门,以及任何出口,只能看见高处的窗户,偶尔有鸟儿出没,停留。
长大后就很少去奶奶家了,偶尔去看看。爷爷去世后,奶奶也不住那了,房子租给别人了。
听说那里就要拆了,突然很怀念起小时候的石库门,阁楼,晒台,老虎窗,弄堂,海关钟声,鸣笛声,还有不知去向的卡卡……
再见了,石库门。
再见了,苏州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