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最深刻,是小学五年级时,每个晚上都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因见家里奶奶念佛的模样,心有灵光,于是每晚关灯后,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说来也神奇,倚靠这办法,竟也能每晚缓缓入睡。
过了两年,睡不着的病加重了,无论晚上怎么样念佛都不顶用,往往九点钟关灯睡觉,念佛念到十点多,两眼酸涩,可人就是醒着,又受到王羲之的书法启迪,关灯后,不再念佛,而是心里头写字,默默地一笔一划,把一个“佛”字,反反复复地勾勒写作,于是乎,写着写着人就睡过去了。我想,还是与佛有缘,妖魔鬼怪伤不了我。
从念佛到写佛,继而演变为睡前默诵某句唐诗,在大学时,失眠变成了一个病。那时候岁月青春,伤春悲秋间,爱恨缠绵,往往半夜起来几趟,睡不着,就躺着玩手机,看小说,或者呆呆地看黑夜里的天花板,听寝室同学的呼噜声。天还没亮,我就一个人起床出门去,白日里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睡眠不足也让人精神不济,愈显憔悴。
等到大学毕业,那就真的是要成神经病了。几乎是每晚都醒来,睁开眼,满脑子都是生活中的人情世故,谁说了什么话、谁做了什么事,谁是暗示了什么,谁是别有用心,辗转反侧,梦寐思服,想念深沉,关于人生抉择的折磨,关于事业浮沉的挣扎,短短一夜,有三分之一是清醒着浮想联翩,有三分之一是半梦半醒着不辩虚实,唯有三分之一是感恩地在睡时梦着,浑浑噩噩度过春秋。
想来,或是年轻春梦多,年长朝云散。这一场失眠的斗争,在我三十岁时,竟不知不觉颠倒过来。这阵子冬雨纷纷,人也时常昏昏沉沉,今天饭后,驱车去公司,觉得有些困倦,见路北是觉皇寺,就把车停在了寺院的樟树下,人蜷缩着打个瞌睡,谁料到,这一睡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事,醒来时,打开手机看,哎呀,工作都迟到了,人竟是毫无知觉地睡了一个多小时。
这样的事已然是常常发生,夜晚时,灯关了,脑袋沾着枕头就等于是失去知觉,哪里还有什么杂七杂八地念想,闭上眼睛,想睡就睡,等再睁开眼往往就是黎明前。我时常在醒来时,惊愕不已,睡前是九点,睡醒是天明,那中间的时光究竟被谁偷走了,梦境浮沉,好似真事,假若我在睡眠时遭遇劫难,是否死亡就是一场睡不醒的觉?
临近中午,记性差了,思维停滞,需得一睡,方才清醒。若是实在撑着不睡觉,人就好像一架机器,机械化地执行着领导的命令,一板一眼地按照程序去操作,完全不会去反思,我在做什么,我做的事情有意义吗,我是否可以改善这样的工作,我又该怎样更加智慧地去完成工作。不,我要睡了,否则我只能是架做事的机器。
睡觉本小事,若放诸平生,则成大事。人活这一辈子,亦如一场梦,睁开眼,人活了,闭上眼,人去了。人活在世,若不知道思考,只机械化地执行着他人下达的指令,你必须考试一百分,你必须高考到重点,你必须大学学经济,你必须结婚高标准,你必须工作听命令,那我们和一架机器又有什么差别?人活着,该有自己的意志,懂得对现实的生活反思,这并非是离经叛道,而是更体贴地去享受生活的美好,若是做自己很累,被现实压迫很无奈,暂且小睡片刻,在浑浑噩噩中休养生息,在醒来时依旧神清气爽。
没有谁可以永远清醒,智极易夭,想多太累,人生短短数十年,也当小憩,随波逐流也是行云流水般的趣事。李博士宦海浮沉,也很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闲,姚武功步步高升,却实在是个满宅蝉声的疏懒性子。可若是永远都睡着,木头人一个,生生灭灭,又有什么趣味可言,实在太辜负了平生。
我既希望做真实的自己,又希望不违逆现实的规则,唯有让睡觉与清醒两两重叠,累了就睡了,顺了就醒了,在半梦半醒之间,不要太听话,也不要太强求。古语有云:“风来疏竹,风去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是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这是否也是我们一生最富有效率的体现?
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轻舟好过万重山——
2019-1-11江海野人 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