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生活在城市里的家庭,夫妻双方有一方不是城市户口的,就称做“半家户”。这部分人虽然有农业户口,但不在农村居住,按规定不再分配给种植土地。后来,在城镇政府的政策支持下,允许半家户纷纷在郊区或是城边小山丘周围,自己选择一片土地开荒,清一色种下去的都是土豆。
在我上小学之前,我家一直属于这样的半家户。从我记事起,父母就在据说是驻扎着部队炮兵旅的一座山窝下,紧挨着一大片别人已经翻种了好几年的田地旁边,用尖头锹一锹锹把地面上的蒿草铲掉,再一遍遍翻出地表层的黑土,开始了靠天吃饭的耕种。说是耕种,其实根本没有耕地的环节,也就是种和收两道手续,最多中间到地里看几次,弯下腰拔掉“高个子”的灰灰菜和野草,这就算是锄地了。
每年清明节一过,我父母用家里唯一的一辆托人从外地买的“二八”自行车,驮着铁锹和一大袋土豆籽,我扛着家里给灶堂和火炉铲加煤的小铁铲子,跟在父母身后,天不亮就进山,开始了一年一天的“农忙”。
那时候,大部分靠近山坡的荒地上,不远不近就会看到隆起的一个个小土包,立着块石碑。本地居民谁家死了人,请一个戴着酒瓶底子的老“阴阳”,按照闭着眼的“阴阳”指划,就在周边山坡上趟出一块空地来,挖个墓坑,把棺材放进去,在上面堆土立碑,死人就算落了脚。家里人每年清明时节过来清理杂草,再添上些土。这样有了第一个坟堆,第二个、第三个会依次排下去,以后便成了自家的坟地。每年种和收的时候,最忌讳碰上打坟和埋死人的,每次如果老远听到有嘀嗒的唢呐声响,我家和其他临地的人家,不管是正在种收,还是除草,都得收拾回去,第二天再来继续。
我家的地与其说是一片,不如说是一条儿,最多三米见宽,二十几米长的一溜田地。每年有一天就种下去了。父亲在前面用锹铲开一个个三十公分见深的斜坑窝,母亲抓两块在家依着土豆芽眼竖切好的种子扔进去,这样的作业,父母的术语叫做“点”。 我则操着我的小家伙什,到处乱跑,一会儿挖个坑,一会儿点个籽,自己瞎忙得累了,坐在带来的水壶和干粮边上,歇一会儿,补充点能量“继续干”,总觉得比大人还忙。等到斜坑全部挖好,一排排一列列齐齐整整的坑里,“点”满了白白净净的土豆块,中间掺杂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那肯定是我的“杰作”。父亲和母亲再用锹把挖出来的土一排排回填。地平整完了,喊上山腰的我回家,我家的农忙就算结束。
地种进去以后,我总要掰着手指头数日子,隔几天就要求母亲带着我去地里除草。从那时候起,在母亲的训斥中,才知道土豆和野草在啥时候开始生长,啥时候长得最旺。几场春雨过后,地里两片小叶子一株翠绿的土豆苗,渐渐变成墨绿色棵棵都在尺把高拇指粗的土豆茎和宽阔的花边叶。种地时候,总能碰到同来农忙的人们,慢慢的熟识了,到了地里开满白瓣黄蕊小花的时候,几家住得不远的半家户相约上来拔草,我与其他同龄伙伴在头前疯跑,享受难得的一次郊游。
中秋月饼一上市,我最盼望的秋收终于到来了。全家人出动,锹挖、手刨,父亲把叶梢发了黄的土豆茎杆用锹挖出来,挖的时候,要比种的时候深一些,母亲蹲在那里,把散落在坑里的黄的、红的土豆拣进口袋,在把土豆茎根须上面带着的土豆拽下来。我用铲子在一棵土豆下面比划好,学着大人的样子,弯下腰把脚蹬在铲子的脊梁上,用力挖下去,瞬间,一棵土豆就被我的家伙什齐腰铲断了,怕家人骂,悄悄把土豆茎杆培些土扶正。改成前前后后地乱跑,石头地下、草窠里总能抓到一两只蚂蚱或是蜻蜓。玩累了,就躺在松软的黑土地里,歇上一会儿,任暖阳和小风抚摸着我的额头。
父母把挖出来的土豆装在尿素袋子里,每年总能收获十多袋子,上下午分两趟用自行车把土豆运回家,每年的冬天和第二年的一年,家里总有吃不完的土豆烩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