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舟在济世寺过活了十几年。十几年前,师父在寺后的溪水旁发现了他。他裹着布衣仰躺在木舟里。
某一年,木舟到了剃度的年纪。师父告知木舟说其身虽净念虽洁,但尘世未渡,对其日后念佛讼经成器阻碍甚大。于是木舟下山去渡尘世。
在渡尘世的路上他结识了章桥(靠偷东西过活,被木舟稀里糊涂救于富人家奴棒下)。木舟告诉他,我在渡尘世,渡了尘世就能做和尚。所以我是去做和尚,那么再见。章桥赶忙问木舟能不能把他也带进寺里,他想做和尚。木舟看着他,一言不发。章桥又对木舟说,我干的是劫富济贫的大事,可不是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木舟暗自庆幸,如果把这样的善人接引到寺里,师父一定开心的花白胡子乱颤。木舟笑着说,你可以和我到寺里去。章桥当然很乐意。
生活中,有些事情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生,并且又莫名奇妙的进行。如木舟,他只知师父让其渡尘世,却不知如何渡尘世。又比如章桥,他只知道能在济州寺里盗取些东西济世,却不知道如何到达济州寺。所以一路上,他和章桥只是在不断前行。
直到他们走到了这里--漫无人烟、荒凉寂清,望不到边际。这里有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路,崎岖的依附在干巴巴的土地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路多了什么岔路都分。岔路岔过来岔过去,终于他们迷了路。迷路是可怕的,特别是在陌生的地方。在这里你不清楚方向,看不到村庄,又很难碰上行人,就是碰上了也是互相漠视的错开,因为他们既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们。
在他们原地溜达没几天,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天上暗黄色的一片,在这时你会悲痛的感觉到自己在意外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次日,又是毫无情调的雨占据着天空和大地。章桥着了凉,得了伤寒,面白唇紫,昏迷不醒。木舟在迷失与孤独之间终于崩溃了。他背着章桥开始在各式各样的路间四处奔走。他感觉自己不能停下,好像只要他停下背上的人就会死去似得。他同样不知到自已到底在干什么,只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说:渡了尘世就好了。雨越来越大,他越来越疲倦。在雨里奔走了好长时间之后,他来到了一颗足以避雨的大树下歇息。他望着脸色苍白的章桥,看着浑身泥巴的自已,想着由山上一路走来的意义。他彷佛想通了,但实际上他依然想不通。
不多时,一位撑着油纸伞的老妪蹒跚从一旁走过。木舟疲惫的看向她,“您从哪来?也是迷路了吗?”木舟一边替老妪悲伤一边悲伤自已。他想:她如此之年迈却也如我这般了。
在与老妪的对话中木舟得知她从南方来要到北方去。木舟苦笑着说:“哪里是南,哪里又是北呢”。
老妪指了指背后,“我由南方来”,又指了指前方,“要到北方去”。
木舟听完更替老妪与自已悲伤。在他犹豫要不要告诉老妪路不通的真相时,老妪弯腰咳了两声说:“这条路本来不是路,不过这一走就是几十年,它或许已经是条路了。”
雨停了。暗黄色的天空多出现许多鱼肚般的光泽。
木舟七经八脉九九八十一穴同时打了个颤。他仿佛隐隐约约在心里抓住了什么。他望着老妪离去的背影与留下的一个个脚印,他彻底醒悟了。他背上章桥,环顾四周后迈着大步朝一个方向奔去。他在黄泥路上印出一个个脚印,枯草在木舟飞奔过去后摆摆身子,抖了一地水珠。
三天后,济世寺。
“木舟啊,你对此番游历有何见解”?师父问。
“尘世矣,处处布满灰尘之世也。行其间,浊气渐入体魄,无形无味无色。伤身扰神,稍有不慎必迷失其中不可自拨。”
师父笑问木舟,“何解?”
“唯明志、唯明心,唯知路即在吾心吾脚下。”
“哈哈”,师父拂须大笑,“此后你便法号自渡,掌前院众师弟。只是你带来的那名女子如何办为好?”
“女子”?木舟低头思付,而后顿悟,说:“她是弟子从路上带来,自然还于路上”。
章桥在殿门口用袖口抹了一抹泪,又看了看木舟的后背。自顾自的笑了,轻声说:“不再会,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