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过年是每一个孩子的梦,因为有新衣,有热闹,有压岁钱,有了经济大权,有了平时被压抑的自由,似乎一瞬间就有了当家作主的嚣张和底气,于是乎,那时候的孩子,才是我印象中最是孩子的时候……
也许我从小就是个安静的人,于是这样的热闹中,红色的对联,红色的鞭炮,红色的红包,兼之红色的笑容,而我,最怀念的,是除夕至大年初二夜里点燃的淡淡的油灯……古香古式的油灯,除夕夜母亲就往油灯里充满油,然后盖上透明的玻璃罩子,罩子中间圆圆,两边凹陷一圈,小时候看着这个灯罩,就觉得,这样柔和的线条,似一个亭亭玉立的温柔姑娘,那一低头的笑靥,温暖动人。母亲总会将油灯放在角落里,然后轻轻走出,带上门。
我看着油灯的影子,在天花板放大了好几倍,微弱的灯光,有时被风影响,几分摇曳,摇晃了天花板梦一样的光晕。乡下的晚上,安静得很,然而唯有过年这几日,到处都是鞭炮与烟花的轰隆声,如若是近边的人家燃放鞭炮,还真会突然惊醒。然夜半惊醒,看着油灯依然淡淡地燃烧,淡蓝的,橙红的火焰缓缓跳动,我总疑心,这样滋滋不停燃烧的火焰,是否会在夜半我深梦中悄悄偷懒睡去,等凌晨鸡鸣时醒来,重新燃起如希望一样的光芒?不可否认,这样微弱的灯光,从儿时便一直印在记忆里,每每这样的晚上,我心里总是莫名欢喜的,似乎生命再无所惧,心里踏实温暖,如同祖母与母亲守在一旁的感觉,而等年初三一早,母亲就会将所有油灯熄灭,夜里再也看不到淡淡的光华,心里确实无端失落,似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慢慢流逝……
我一直没有独立的房间,过年的日子,我住过很多地方,祖母房间、堂姐家、村里泥房子的杂货铺里、家里弟弟的房间、父亲母亲的房间……近两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已不记得当时的激动,但是,心里知道,那些瑰丽的梦,在房间里用珠帘隔开两段,一边是柔和的卧室,一边是丰满的书架,墙上贴着自己的画,各地旅游的照片用夹子别在麻绳上,桌上摆着全家的照片,窗台摆着含羞草,和刚上初中军训托付堂妹养的那盆一样……这样的梦,从小就想着的梦,似乎早已没动力去实施,给自己的理由确是,几乎不在家居住,母亲亦不在家,父亲打理这么大的房子,多少顾及不到,因此,每次回家,空无一物的房间,总是落满尘灰,而我不曾惊讶过……
而过年时的这样的晚上,灯光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慢慢膨胀,扩充所有的地盘和力量,似乎自己的梦在重重叠叠的岁月里,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地方……
我的房间放着一个米缸,是一个很大粗质的陶瓷,质地冰凉,夏日手边滑过,确实舒适。以往在家,特别是过年,母亲总是在清晨时分披着衣服,到我的房间淘米煮粥,透过朦胧的旧式蚊帐,和床架上挂着的衣服,隐约看到母亲的身影,就此觉得安心,于是继续睡下……这样的依靠,慢慢在睡梦中靠近你的人,脚步轻柔,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可以放下心来,彻底睡下去,或许逐渐安抚了在外奔波而积聚的防御,而带着安稳和安心……我始终怀念,母亲在忙碌的天还未亮的时候,就着朦胧的灯光,走入我的房间,睡梦中,开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似乎每一天的生活,就是这样迈开步伐,似乎一生的生活,就是这样细碎地流过……
我们家里养有猫,而它的主要任务,确实是抓老鼠,在这样寒冷却温暖的夜里,在老鼠也去过节庆祝新年的时候,我家的猫终于闲下来,趁着夜色正浓,梦境正好,悄悄钻到我的被窝。我总习惯,在天亮时自然醒来,于是朦朦胧胧中摸到一团柔软暖和的东西,脑袋轰的一响,不由得惊叫起来,母亲披着衣服走进来,问怎么了,我很委屈地指着正酣眠的罪魁祸首,母亲笑起来,拎着猫背部走出去,好笑地看着猫说道:“你倒是懂得享受!”我使劲地瞪了猫一眼,而它居然也能继续酣眠,我是嫌弃它的。因为每年回家,总必不可免,它在老式的床架顶部周沿追逐老鼠,每每被打断好梦,我总打开灯,狠狠地跺着床板,它似乎委屈了也害怕了,急忙从窗口窜出。貌似,扰我清梦的人,我总是抱着很大怒意的,猫与人同等的情绪待遇,因此,它被我嫌弃了很久,即使很多年之后,已然不是原来的那个猫,却还是继续扰我清梦……
幸好,这些年来,过年虽一直忙碌,却始终有淡淡油灯相伴,过足了满满的三个夜晚,在睡梦中,似乎都是晕开了昏黄光华的烂漫,如记忆中的笑,如花开的树,如庭院里盛夏的光影,如含羞草一低头的娇羞,如时间的美好与难忘……都市少有这样的灯,于是我点起了蜡烛,似乎也淡淡余韵,在不宽阔的房间满满散开,回荡在温暖的路上,路上有开花的树和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