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怆的大痛
莫言。
如果要将“悲”“大”“痛”这些包含人生大气象的词语赋予到一个人身上的话,而且这个人又是一个写文字写故事的人,那么非莫言不可。
二零一二是属于莫言的幸运的年份,但是也是不幸运的。
说其幸运则是因为众所周知他成为了中国近代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从一个默默辛勤耕耘的创造者摇身一变成为了全中国人民的骄傲,满披荣光,鲜花掌声断不绝耳,尤其在中国这样一个上下不接洋溢着浮躁之气的国土内,他更加是被吹捧上了天,恨不得当成一个菩萨给供奉起来,作为小民向外炫耀的资本。
然而,我觉得这对于文字创作者本身来说是一件不算幸运的事。功利向来和伟大的创造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他们似乎天生就是仇敌。没有一颗平静的心,没有一颗体察细微的笔触,没有淡泊坦然的胸怀,一个人充满了洋洋洒洒浮躁之态的人事很难发现生活,很难写得出真实,很难保持作品的独立。
在此,不得不承认人的渺小和无能为力。或许有的人在巨大的荣光之灯下依旧心态平和,依旧清风独立,依旧能够创作得出好作品,这样的人也可能对那些隐居山林的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但是我仍旧不相信人的意志观念会超越人类本质之外,哲学上讲,物质决定意识,意志的能动性就算再强大,也架不过物质的坚如磐石。
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面包哪有高楼大厦。像梭罗只身一人跑到了瓦尔登湖,隐居两年。陶渊明做官不得本心,亦回归田园。莫不是对现存物质的回避,而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
莫言作为风头正盛之人,所有的媒体恨不得用最大的放大镜捕捉他的细节,所有的舆论巴不得流着哈喇子看着这位伟大的作家到底是如何写出巅峰之作的,所有的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他作品的那片土地上,请来众多的专家,请来众多的记者,请来无数台摄像机,他们睁大眼睛,像是蛤蟆惊望着天鹅一样,瞪大圆骨碌眼珠,泛着青光,要在土地上寻出个什么石破天惊出来,要看他个天崩地裂出来。
对于一个曾经对本乡土有着厚重的感情的人来说,这必然是毁灭性的打击,这是精神上的践踏,这是一桩浩大的悲剧,但他已经无力反击,他还是得像他作品,他文字里写的那样,做一个流氓的绅士,用最笑意盈盈面对镜头,用最冷酷犀利变成文字。
对我来说,莫言的出现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他就在那里,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然后由命运牵引,我们就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逢。
正如他在获奖演讲词里说的那样,其实很多人的相逢都是一种冥冥的必然,他受马尔克斯的影响,与其说影响,还不如说他们本身就互为一体,这种只存在于灵魂上的流转更像是一种神交。
就像周国平和尼采,两个人虽然隔了几千年的光阴,但是纵然隔了几万年几亿年,他们还是会互相寻找到对方,眼眸同时散发出惊奇欣喜的光芒,言行举止之中的若合一契已经使对方像是心灵上的柏拉图之友。
光年流转,四海皆大,渺渺大荒,你为什么选择了他?或者为什么你们会如此地为着对方而激动欣喜?
---------极致的喜欢莫不是一个自己与另一个自己在光阴里的重逢。
许多人将处于正盛的人称为浮躁之人,于是将其大将贬斥,以为不屑,于是一些人即使心里以为之欢喜,却因为这种批评之词,或故作清高,或不敢面对真实内心,活随波逐流,而压抑自己的想法,使自己变成和周遭的人一样。
然而,这才是天地间最可耻最虚伪最不能忍受的事!
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件事,无论它是否符合制度,无论它是否受别人的喜欢,无论它是否遭时代遗弃,只要你心里仍有眷念之情,那么你就应该去喜欢它,而面对别人的阻拦或者不屑时,你更加应该喜欢它,你不仅要坚定坚贞地喜欢它,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地喜欢它明目张胆地喜欢它不顾一切地喜欢它!
这才是生命啊。旺盛的,勃勃的,血气的,生命。
但凡生命不为着这点真心所愿,那生命也就便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变成随风而落的枯叶,悲哀地将哀淡的一生匆匆地送入黄土。
我的性情接近于日本人,因为本身自尊心强烈,加之意志坚定,欣赏武士道精神,甚至说有些罔顾性命,仿若烂漫美好的樱花,初开绽时,飘飘扬扬,温柔馨香,如同天地间最美的盛世芳华,祭离后,沉入黑色土地后,初始的灿烂瞬间全消,剩下的之后突兀枯黄的枝桠刺向苍穹,凄清,冷漠。
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要不然就是非常的接近美,要不要就是大度的丑,而没有折中路线。
这想来也是真性情之人的特点吧。
要不然给我大真,要不然就永远给我假下去!除此之外,一概不要!
读的莫言第一本书是《红高粱家族》,然后是《蛙》,继而的就是《檀香刑》《十三步》《食草家族》,以及刚刚读完的《生死疲劳》。
东北高密。红高粱。
高密东北乡的抗日民族好汉。一首首泣歌,一桩桩挽歌,一曲曲殇歌。他们既是地痞流氓又是英雄好汉,他们背负着血的重任步履蹒跚却不肯停歇地走来,他们面黄肌瘦却精神抖擞地拿起土枪土炮说着豪言壮语坐着惊天地泣鬼神的事。
正是以他们的火热喷薄的鲜血才捍卫了这片战栗的土地,这片厚重的多苦多难的黑色故乡。
序言里写道:仅以我的血肉,伏为飨食!飨食!飨食!
高中时代时人生阅历还不算成熟,对于莫言书中屡次所描写的那种乡土感情理解得并不透彻,对他在书里所渗透的关于一些正义与善良,虚假与丑恶,以及人性本质的问题也不甚了解,直至现在我也并不能十分懂得,不过比年轻时代还是能够有所体察。
《蛙》和《生死疲劳》讲述的都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生活境况的跨越世纪的变迁,在这种大变迁下人所呈露的状态,虽然是文艺作品,却将农民的大悲大喜,大忧大怒展现得淋漓尽致。我自幼生长在农村,自是对农村的一切莫不是带有十分的熟悉感,而这种熟悉感却也是对乡土割舍不断的厚挚的牵连。不过笔调还是略微有些不同,蛙的整个韵调和境界显得抑郁哀伤,且多有魔幻色彩,而生死疲劳却是语言的极致放纵,人称不断变化,心理描写刻画入木三分,极尽人的本质,让人读着觉得仿佛入了一个热气翻滚的人间,你在那里看着那些血肉的人互相嘶吵,看着那些悲痛的背负着历史宿命的人挣扎苦熬,不过结局却是真正的悲亡,莫不让人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檀香刑》算是莫言作品中的一个另类。
--------古老封建王朝的暴力史诗。
仅用这一句话就可以精准地概括。
他很少会涉及到封建王朝的题材,大部分都是意识流或者关于当代问题探讨。檀香刑不仅在整体构架上十分精巧,而且也蕴含了浓厚的乡土气息,里面含有传统的民间唱腔,即猫腔。当然也可以看出来作者对于传统文化的怀念,对于已经逝去了的故乡深切的哀悼。
这是一部由声音回忆起来的一个故事。
不屈。悲歌。反抗。
壮阔波澜的暴力。
《十三步》《食草家族》则是意识流的经典之作。
无边无际,荒诞异常的梦,遥远古老的性的遐想,水乳交织的精神分离,神秘错综的生育,以及久久不息的生命力。
对于一个身心尚未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来说,读着这样的混乱的支离破碎的意识流未免会感到一阵一阵的突兀,甚至会产生隔阂。
成熟当然是需要时间来锻造的。自白的说,我到现在也没有深刻理解里面的内容,特别作为一个传统的人,对于一些忌惮的东西还是觉得羞涩甚至羞耻。
不过,其实也不必要着急地去弄懂一切,水到渠成,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莫言的文字无一不都是血脉喷张,似乎要将着世间最痛最苦的词汇用尽,然后勾勒出最悲最传奇的最庞大的画卷。
每一处无不触目,每一处无不心惊,每一处无不胆颤。他的文字处处彰显着生命,处处制造着荒诞,处处流露着大气。
读着一个人的文字的时候,特别是用富有旺盛的词语所构成的故事时,总是,或者必然地会想到写这些故事的人。
作者在后面,他只静悄悄地握着一支笔,聚精会神地用流于笔尖的文字写着,写着,静静地。然而,我或者任何一个读者难免会想要去了解这个作者。
这是读者的必然,也是作者的宿命。
今天我在往上搜索了莫言的演讲视频,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但终究没有看过。刚开始兴致盎然,其实结果又发觉和一般的官方的演讲并无多大差别。
有时候看着一个作者写的悲哀文字的时候,他的沉郁的形象便已经先入为主了,再加上现代如此发达的通讯工具,很容易获取他的信息。但是生活总是生活,生活中的他显得如此的悲渺,甚至荒谬,与想象的相差甚远,心中的那份肃然之心已经去了大半,之后便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高中年代意气风发,大有挥斥方遒之感,颇敬赏鲁迅先生,那时有一个同学于是对我说,你怎么不看看鲁迅的平时生活状态,看完了你就知道他的真实为人了。她的言辞闪烁出不屑。但我只微微一笑,我说,我喜欢的鲁迅先生就是鲁迅先生,我喜欢的是他的文字,而且文学本身就要高于艺术,再说,孰真孰假,永远都不能说得清楚。她竟无言以对。我的意念却更加坚定。
生活就是生活,它是轻松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为着这肉体而奔忙;而艺术却是沉重的,是一个人灵魂的寄托所,是精神的凝结。
庄周晓梦。一枕黄粱。谁又能说得清楚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呢?
真实本是就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件,无论穷其多久,多远,多深,人类自身都不可能勘破。
就像莫言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要说的,要表达的,已经玩玩全全得写在了他的书里,尽管去读着书就好了。
我也这样认为。而且以后会一直这样认为。
就让那个已经殚精竭虑的作者安静地居住在灵魂的伊甸园里,安静地创作,我们只需要不打扰,或者理性地去理解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