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柔美,穿透树荫,在阳台上抖落了一地的碎银。
梅先生坐在对面,说这样好的月夜,一定要喝点什么。我搜罗了半天,从冰箱拿出一串红提和两罐可乐。他兴奋地叫起来:“喂!怎么不来点酒呀?葡萄美酒夜光杯,还有比这更快意的事吗?”于是,我转身取出一瓶红酒。他冲我又叫唤起来,“来瓶白的嘛!”我笑了,这个馋嘴的夜猫,一定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我揭了一瓶百年老窑,加了一碟花生米,洗好红提,摆放在茶几上。梅先生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一口,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借着朦胧的月光,在欣赏眼前美食,或者,也在欣赏我往杯中倒酒的笨拙。
我早已经习惯了梅先生的深沉与含蓄,深沉之中显现成熟和稳重,含蓄之中透露睿智与机警。喜欢看他含烟不语,眉间微澜,眼眸深隧,显得神秘而悠长的样子。不过,此刻,他内心是兴奋的,轻烟迷蒙,瞬间消散,贪婪得像个孩子。
“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梅先生举杯,说:“不知道你忙些什么?”
我应答着,与他碰杯,把第一杯酒干了。说:“瞎忙,就像陀螺,没消停”。
“哈哈哈,这是你的惯性,怪不得别人”。
“那是。”我递给他两个提子,续上酒,慢里斯条地说:“说说你吧,中彩了?”
“我?中彩?你看我这面相会中彩吗?”梅先生把脸送过来,煞有其事,等我鉴定。
“呵呵呵……”我被他逗乐了,端起杯子,说:“来,为你这张饱经风霜的脸面干杯!”
“哈哈……”“呵呵……”
笑过之后,俩人不约而同仰望着天上一弯弦月,都没有说话,时空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梅先生熄了香烟,自饮了一大口,放下杯子,轻轻地说“知道吗?今年清明我没空回老家扫墓,心里总是挂欠什么……”
“是想亲人啦”。
“是”。
“我也想,身边没有亲人,总是空落落的”。
“你说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老想起爹娘,想过去的事,想儿时的事,老没出息。”酒精将陈年积淀化开,涌上梅先生的心头。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转过头,望着他,说:“都是凡胎肉体,都有七情六欲,想爹娘,想过去,很正常嘛”。
“说得也是。小时候,我娘带我进城赶集,路过一家面食馆,我闻到诱人的面香味,止不住直流口水。我娘看见了,拉我进了面食馆,问伙计:‘面条多少钱一碗’?伙计说:‘肉丝面五毛,斋面三毛’。我娘想了一下,从衣角袋里掏出几张散钞,数了五毛钱,要了一碗肉丝面。我顾不上烫嘴,狼吞虎咽,把肉丝面吃完了,然后,一抹嘴,冲娘说:‘真好吃”。娘看我吃饱了,笑了笑,端起我吃剩的面汤,仰头,咕噜咕噜,喝得干干净净,用手指将碗里最后两根残面送进嘴里……我突然想到,刚才为什么没给娘留点面条?为什么娘不给自己买一碗面条?为什么……你知道吗?多少年过去了,我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山珍海味,也没有我娘当年买的肉丝面好吃”。
“那不是一碗普通的肉丝面,是一颗心,是你娘疼你爱你的心”。
“我爹跟我娘不一样。我上中学的时候喜欢踢足球,看见场上有同学穿‘回力’牌球鞋,弹跳好,又轻快,也想买一双。我爹知道了,训斥我一顿:‘这个世界,好东西多的是。人心不知足,看见什么心里就想要什么,那还了得!’我只好继续穿布鞋踢足球,直到上大学,爹才给我买了一双球鞋,送到学校来。”
“这说明母爱和父爱都是爱,只是表达的方式不相同”。
“是的,我娘给我的爱是善良、温柔、包容、勤俭的,我爹给我爱是刚强、自尊、勤奋的,这两种爱都是朴素真挚的,也是刻骨铭心的”。
“难怪你今天想喝酒,八成是心里想着亲人和亲情,想释怀哦。来,让我们为母爱和父爱干一杯!”清风徐来,月影婆娑,花生米没动,拿往事下酒,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