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下)
母亲13岁那年没了娘,姥爷是属于那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穷家薄业,他一不种田二不经商,整天和一群狐朋狗友四处闲逛,是一个谁给他一顿酒喝,他就能把闺女许给人家的主儿。母亲领着一个8岁、一个5岁的两个兄弟辛苦过活,家里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她就四处张罗着借,春天去田野里挖野菜,夏天去河里捞鱼,秋天上山采摘些野果子,勉强地供上家里的几张嘴。俩兄弟没鞋没裤子了,她就点灯熬油地补破连烂。异常顽劣的两个舅舅,今天不是把别人打了,就是明天被别人打了,再不就是上树掏鸟窝摔下来时,被树杈刮破了衣服和肚皮,抑或是大冬天的在河上溜冰掉到冰窟窿里去了,整天到处惹事生非,弄得鸡飞狗跳,让她不省心。每次他俩招灾惹祸了,母亲除了上门去给人家赔不是外,还得出面收拾残局。小小年纪的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尽管生活异常艰辛,但母亲却丝毫没有气馁,从小就养成了乐观向上、待人宽厚的好品性。“说话不紧不慢,吃饭不挑咸淡,待人不分贵贱,得失很少争辩”,这是我和妹妹给母亲平凡而伟大的一生的概括总结,也是她老人家为人处事的真实写照。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农村普遍很穷,孩子多、劳力少的我家也只能勉强解决温饱问题,但母亲还是要尽量帮衬别人。“宁愿一人单,不让二人寒”,是母亲的人生信条,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那一年春,冰雪尚未消融,闯关东的彭大娘一家挑着担子进了村,担子的一头是几件简陋的家当,另一头是两个嗷嗷待哺的娃娃。在村口徘徊了许久,彭大娘敲开了我家的门,说是要给冻坏了的娃讨碗热水喝。母亲听了,二话没说就把他们一家迎进了门,让到了热炕上,又端来了一盆苞米馇子粥给他们充饥。
“金黄色的苞米馇子粥,配上酱黄瓜,那个香啊!”时隔多年,80多岁的彭大娘回忆说,山东老家闹饥荒,他们被迫闯关东,在东北走了许多地方,人家都不给他们这些“盲流”落户,那天是老天睁眼,让他们来到两趟干遇到了母亲。
为了安顿彭大娘一家,母亲腾出了老宅的西屋,领着姐姐挤到了东屋。“没米下锅,你娘就挖米给俺,没菜吃,你娘就去缸里捞咸菜……”说起那段岁月,彭大娘忍不住牵起衣襟不停地擦拭眼里的泪花。“直到夏天挂锄,雨水也调和了,俺才在你爹娘的帮衬下压了两间土坯房搬了出去。”
记忆中,我家的老宅好像是“大车店”,大部分时间西屋里住的都是外来户。彭大娘一家搬走之后,又住过山东成武来的张庆坡一家,山东曹县来的张玉秋一家,还有老唐、老桑等等人家,这些闯关东来的人要么携家带眷,要么弟兄结伴而来,无一例外地在我家落过脚。没米没面、缺盐少油都朝我家借,却很少还。等他们在生产队干上一两年有了点家底之后,由父亲出面帮着落了户口,再盖上两间土房才“另立门户”,我家从未收过他们一分钱的房租。做为大队长的父亲从不歧视这些外来户,工分也给得公道,母亲待人热情大度,柴米油盐、针头线脑,有求必应。所以这些“山东人”一个传俩,俩传仨,呼朋引伴地来两趟干落户,很快,我们村就成了“山东屯”。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又成了下派干部和下乡知青们的“据点”。那时候下派干部要吃派饭,遇到邋遢的人家他们常常吃不下饭。据下派干部任春华回忆说,她就亲眼看见一妇人刚给孩子擦完屁股,手都没洗就去贴饼子;还有的人家鸡上锅台,狗舔锅沿。这时候,她只能给派饭人家留下两毛钱和二两饭票,一溜烟地跑回我家。“你们家屋里屋外收拾得很干净,大娘人好,每回我饿着肚子回来,她都给我开‘小灶’,焦黄的玉米饼子,又香又甜的苞米馇子粥,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咸菜。”任春华说,刚开始时,她还推辞不受,后来每次回来,不等母亲招呼,自己就去掀锅盖,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当时,从北京来的知青小关等几个姑娘也是我家的常客。她们来村里“宣传毛泽东思想”,天晚了或者刮风下雨了就在我家住下。一日三餐,尽管是粗茶淡饭,母亲还是变着花样招待这些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孩子。冬天时把炕烧得热乎乎的,老早就把浆洗过的被子给她们焐上,怕她们晚上饿,不是炒爆米花就是在灶坑里埋几个土豆;村里的井水碱性大,烧开了有点苦味儿,怕她们喝不惯,母亲就给她们沏糖水喝;姑娘们说头皮痒了,母亲立马就下地给她们烧热水洗头……
那些年,不论是干部、知青,还是那些走亲戚、赶脚的,甚至是出门讨饭的叫花子,无论贫富贵贱,当他们无处投宿落脚时,只要来到我家,母亲都会笑脸相迎,烧热了火炕,备好了饭菜,从不求回报。
岁月荏苒。老宅没了,母亲也走了,母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与父亲相会。一抔黄土将母亲与我们分开,阴阳两隔,我们再也没有了娘亲。春风起、秋风落,我们的思念也像这风儿一样漫天飞舞。父亲母亲,你们在那边过得还好吗?愿那个世界里没有贫穷和疾病,愿你们在那里相亲相爱,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