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化险为安
回到学校以后,我天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为了自身的安全,我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消除“仇敌”对我的威胁。我在学校里的“仇敌”并不多,这是因为我一不是派头头,二是没有太多地伤害过对立派,我从来没有单独打过和伤害过紫中联委的学生。我不会成为广大联委学生泄愤的对象。我算计来算计去,我的“仇敌”大约就有那么两三个。
第一个自然是林某某,他是高十七届学生,脸上有一个大大的黑痣,在紫中联委里闹得很凶,那里武斗都有他的份,是个武斗健将。在图书馆大楼上我跟他虽然有过肢体冲突,但我没有伤害他。他在拔点时到过我大队,威胁我说回校后要找我算账,可是我回校已经快有一个星期了,至今我还没有看到他的影子,我猜测他的“仇敌”可能是太多了,我在他那里连挂号也没排得上。
第二个是高三学生苏某某,去年12月30日他贴军训团大字报时被我撕掉,双方发生了冲突,我好象是打了他一巴掌,他也打了我一拳,当时情况相当混乱,究竟谁先打了谁我直到现在都记不清楚,要报复我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
还有一个是我同班的同学林某某,文革前他是个团员,好象当过班里的宣传委员。我当时很散漫,午睡时我不睡觉,总是在看小说,有时也会说话【当时学校管理很严,要求学生午睡时一定睡觉,不得干其他事情】,他总是批评我,我不服气,说他假积极,同他吵了几次,双方有过纠葛。闹文革以后,他是文中联委宣传队的队员,班里的同学曾说他跟队里的女同学林某有爱味关系。我为了报复他,就在教室里用大排笔书写了有关他的一句话:林某某跟林某合介【指通奸的意思】。我回校后,看到这句标语还没有檫掉,我觉得问题大了,得赶快把这标语搞掉,否则给他看到了,知道是我写的,一定会寻找机会来报复我。
一天晚上,我乘没人的机会,静稍稍地闯进教室,偷偷地把那句标语涂掉了。至此,我跟他之间的恩怨也就勾掉了。
回校以后,我总觉得危机四伏,老是想到有人要报复我。我整天忧心忡忡,坐卧不安。时间越长,我的心理负担也就越重。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早上起来,我就感到神经不太正常,两只眼皮老是跳个不停。古人说:眼皮跳动,大难降临。我心里觉得非常难受,于是我对同学说:今天我可能要出事。有的同学劝我去躲一躲,我说躲不了,越躲越死,还是静观其变吧!
果然应验了古人那句话,那天下午晚饭后,紫中联委两个学生过来找我:“某某在哪里?”我这时正跟同学们聊天,便赶紧出来跟他俩对话:“我就是。”
他俩一脸杀气:“你跟我们走一遭,去二连连部!”我大吃一惊,心里暗暗叫苦:二连是紫中联委最有名的一个下层组织,它的前身是【小虎团】,以斗人打人出名,谁到了那里不死也得剥一层皮。我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反正霍出去了。于是我装着一付坦然的样子:“我跟你们走!”
临走时,我吩咐同学们为我做一些准备:找一些酒和野波罗根,据说它们对疗伤有效果。
当我们走到二连连部时,天色已暗了,四周黑沉沉的不见一点灯火,树上有夜猫子在叫唤,一股恐惧感从我心底升起。二连连部设在东部宿舍区一间学生宿舍里,一支小瓦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线,更增添了恐怖的气氛,里面除了几张学生睡床外,还有一个由几张学生课桌拼成的大办公台。连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在活动。
两个联委学生指定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就走出去了。我把腹部紧贴着办公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好了被挨打的准备。这时,有一张睡床上摇晃了一下,有人在上层床上睡觉。
一会儿,一个联委学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个子矮小,脸部清秀,一付女人相,正是三十日那天被我打了一巴掌的苏某某同学。
看到他来,我知趣地站了起来,准备接受他的发落。他一进来,一句话也不讲,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朝着我的脸部一连刮了几巴掌,不知道是他的力气小,还是我的心情过度紧张,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认得我吗?”他的手还抓着我的头发不放,两只眼恶狠狠地瞪着我,在昏黄的灯光下,他象一只恶狼一样,好象要把我吃了似的。
“认的,认的,你是庆民兄,那天我不该打了你一拳,是我挑起武斗,我向你道歉,向无产阶级革命派道歉!”我连连向他“认罪”,我把“一掌”改为“一拳”,目的是想减轻他对我的惩罚。
“你现在才来认罪,迟啦!你应该受到惩罚!”他依然一付凶狠的样子。
“是!是!我应该受到惩罚,我愿意接受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教育!”我尽量装着一付软弱的样子,这时如果稍有一点不慎的表现,就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好!你愿意接受惩罚,那我就教训教训你一顿!让你的头脑清醒清醒!”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朝外面大喊一声:“来人啊!”
这时,他那只抓我头发的手松了一下,“呯”的一声,我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我犹豫了一下,赶快地爬了起来。
他一连喊了几声,外面还是没有人进来。
这时形势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办公台旁边的那张睡床又摇晃了一下,从被窝里冒出了一句话:“算啦!庆民同学,今天就算啦!”不多时,被窝里钻出一个人头来,脸色苍白,也长着一个很清秀的脸蛋。接着,他爬起身来,面朝着苏某某:“庆民同学,今天就算了。我们打人打得太多了,连我都觉得有点过分。上级多次批评我们,说我们不注意政策,滥用职权。这个同学我认识,他的错误没那么严重。今天我就破个例,向你求个情,放他一马吧!”
天哪!他是在救我呀!
他是谁?他是我的朋友的朋友------少白同学,他的姓我倒记不住了。文革前他是学校学生会主席,文革开始后又成了校文革的主任,是一个重量级人物,现在大概也是联委的一名头头吧!文革前,由于朋友的关系,我跟他有过一段交情,现在,他竟成了我的上帝,我的大救星!
在这个非常关键的时刻,我竟碰上这个非常关键的人物,我真是连想也没有想到,于是,我由绝望变成了希望:“少白同学,你救救我吧!”
少白见我向他求援,便顺水作个人情:“不是我在帮你,是无产阶级革命派在挽救你,你要痛改前非,现在还来得及!”
事不宜迟,必须赶快结束这场谈话,否则有人过来,就会节外生支,少白立即向苏某某建议:“这样吧,他好歹也是我的一个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叫他写一张悔过书,明天交来,赶快叫他滚吧!”
听少白这么一说,苏某某的敌意立刻减少了一大半,他只好顺水推舟:“看少白同学的面上,我不再为难你了,但你必须做深刻的反省,你马上给我写认罪书,明天交上来,你滚吧!”
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我乐不可支,一路上我一直吹着口哨。回到宿舍,看到同学们个个焦虑不安的样子,我反而觉得好笑。我朝着他们大喊一声:“我回来了!那些酒和树根,都扔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