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武斗后的县城
我返校之后,两派的学生也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学校。校园里逐渐热闹了起来,由于派性,两派学生都没有来往,我们不敢到东宿舍区去散步,怕出事,联委学生也很少来西宿舍区。有几天,东宿舍区晚上经常传来悠扬的乐器声和歌声,那是联委文工团正在排演什么节目,我们感到厌恶,但也没有胆量赶去制止,担心再次发生冲突。由于两派代表在滨海市签订了停止武斗,促进革命大联合的协议书,全县的局势都比较明朗,谁都不敢挑起武斗。在学校里,两派学生虽然对立情绪仍然很大,但谁也不敢惹事生非,轻举妄动,学校里还算安定。后来,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了。
到了3月下旬,两派的第二轮谈判结束了,头头们也回来了。据说两派代表谈判“圆满”成功,在军区的压力下,联总派也做了一些让步,保证不再用武力来对付井系旗派。后来,我知道,我们这一派并没有把枪支弹药全部交给军管会。符开明武斗队一支枪都没有上交。潘先阳武斗队虽然把大部分枪支上交了,但还是把一些枪藏起来,然后偷偷摸摸的带回紫贝县。他们回县以后,仍然继续进行派性活动。如此看来,紫贝文革的局势还是比较严重,紫贝县还有可能发生新的武斗。
我们没有事情可做,就天天跑到县城里去。这时,学校里的解放军已经撤走了,我们的尾巴【指解放军】也没有了,没有了他们的约束,我们的活动就更加自由了,整天东游西逛,无所事事。县城里热闹如常,街道上人来人往,生意也非常兴隆,但已经没有了当年派性斗争的那种狂热的气氛了,在县城里又恢复到了文化大革命前的样子了。在街道上,我们再也找不到井系旗派的大字报了,再也听不到井系旗派的广播了,因为井系旗派已经被“打哑”了。在大街上,更没有了当年两派街头大辩论的热烈气氛了,现在还有什么论可辨呢?谁是谁非已经用枪炮来决定了。街道上张贴的一些大字报,都是联总派攻占紫贝岭后的所谓井系旗派罪行录之类,由于风吹雨打,至今已经字迹模糊,残破不堪,几乎成了文物,连联总派们也觉得有碍于雅观,自己派人去把它们都打发走了。
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去看去年大武斗时留下来的痕迹,因为我们都经历过这场大武斗,记忆犹新。我们边走边看,边看边议论。紫贝河两岸一些较高的建筑物都被枪炮打的千疮百孔,弹痕累累。特别是紫中井岗山固守的卫生院至新华书店一带的楼房,“弹洞前村壁”,被破坏的更加厉害,有些墙壁甚至被炮弹击穿成了几个大洞,远看好象是张牙舞爪的野兽,难看死了。
看到这些情景,我们感慨万千,义平说:“打得这么厉害,我当时怎么没晓到?”
张亮取笑他:“你当时象死人一样躺在工事里,连站都不敢站起来,怎么能看到这些情景?”
李海接着发挥:“重庆那边打得更厉害。据说我们反到底派一个晚上就打了一万多发高射炮弹,两派连坦克军舰都派上了用场。”
接着我们跑到卫生院的后面,那边正对着三角街一带,是联总派主阵地射击的目标,那面墙壁的弹坑就更多了,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数也数不清,这都是联总派武斗队的杰作。
有时我们也到河东的三角街和菜市场去,观看那里的联总派阵地,墙壁上很少出现子弹撞击的痕迹,也没有看到有什么破坏。在12月大武斗中,除了有效的军事行动【如打广播喇叭之类】外,我们的阻击手很少向对岸射击,主要的原因是坚守在紫贝岭上的井系旗派缺枪少弹,每一颗子弹都是宝贵的,我们有限的军火只能用来对付联总派对紫贝岭的进攻。
说来也奇怪,井系旗派在紫贝岭上只有几十条枪,而联总派却武装到了牙齿,他们有数以千计的武装民兵,还有高射机枪、六零炮、火箭弹等重武器,可是他们攻打紫贝岭,却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简直是个奇迹。
接着我们走上了紫贝岭。这里是井系旗派的核心阵地,也就是所谓的“井贼旗匪的巢穴”,那里打得更加厉害,紫贝岭上靠近广场和军火库一带的建筑物上都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弹孔。原县委办公大楼也被炮弹削去了一角,至今还没有修复,跟电影里的战斗镜头一模一样。
紫贝岭上行人廖廖,没几个人敢到这里“观光”。这里到处是砖头碎砾,垃圾成堆,弯弯曲曲的战壕里长满了青草,连小树苗也长出来了。路上满是杂草和残枝枯叶,苍蝇和蚊子飞来飞去,臭气冲天,我们只得掩着鼻子走,甚是凄凉。据说紫贝岭被攻占后,联总派头头曾想在这里安营结塞,派兵固守,没想到一个日师给他们泼了一锅冷水:此地风水不好,镇了龙头,犯了大忌,谁住谁倒霉,所以井系旗派败了。还是你们圣殿风水好,飞龙雕柱,古代圣人居住的地方,难道还不能兴旺发达?所以你们胜了。联总派头头们听了大悟:这是神灵在保佑我们,我们将无往而不胜!于是他们取消了这个计划:还是把紫贝岭留给井系旗派吧!让他们把这个“厄运”永远背下去。
井系旗派在紫贝岭上溃败以后,紫贝岭成了联总派的战利品,必须使这个战利品继续发挥作用,于是联总派头头就在紫贝岭上举办了所谓【井贼旗匪反革命暴乱】展览馆,实地展出井系旗派发动“反革命暴乱”的“罪行”,并组织全县群众参观,一批又一批的联总派群众被组织起来,到紫贝岭上参观井系旗派的“罪行”,时间长达一个多月,联总派群众在这里受到了深刻的阶级斗争教育,大大提高了路线斗争觉悟。展览结束后,联总派又把他们的“杰作”保留下来,以便教育井系旗派“受蒙蔽”群众。在紫贝岭上,我们也顺便“参观”了这个展览馆,心情非常复杂,古人言:胜者王败者寇,我们被打败了,成了“流寇”,受到人家的“污辱”也是应该的。展览馆现场展出许多“实物”,足以证实井系旗派犯下的“滔天罪行”:如井系旗派在“暴乱”时大肆洗劫国家财产,用大量粮食来构筑武斗工事。我在战壕沟里确实看到一些装着大米的麻袋,米是发霉的,黑得发臭,但麻袋却是新的。我估计联总派从仓库运来一些发霉的大米,装在麻袋里栽脏给井系旗派。义平看了大怒:“这是胡说八道!我们在武斗期间连饭都吃不饱,许多粮食都是城郊红农会从外面运进紫贝岭支援我们的,哪里有大米来做工事?”又如,展览馆还展出许多避孕套,说是某某头头用来通奸的。我们看了都哭笑不得:“武斗打得那么厉害,每个人都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谁有心情来搞这种鸟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