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骚动的心
一座伟峨的灯塔屹立在沙滩上,周围是一些木麻黄树和灌木林,灯塔的根部是巨大的堡垒式的建筑物,它象一名忠实的卫兵,日夜警惕地守护着这一带海疆。白色的浪花亲吻着金色的沙子,发出轻轻的呢喃。放眼远眺,碧海蓝天,白帆点点。一艘货轮挺着巨大的肚子,懒洋洋地向港湾里开来,骄傲地鸣着汽笛,打破了港湾的沉寂。几只海鸟穿过浓烟,掠过海面,追逐着轮船。灯塔背后是连绵不断的椰子树林,挺拔的椰子树摇动着肥实的枝叶。一栋栋灰色的瓦房,隐藏在绿荫底下。
这里是有名的清澜港的出海口。我的家乡------建华山大队就在这一带的海岸上。
建华山不但风景秀丽,椰风海韵,遐迩海内外,而且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也出了名。1956年,年仅18岁的青年符和成率先在家乡办起了建华山椰子生产合作社,领导乡亲们走合作化道路,把合作化搞得红红火火,农村的面貌得到很大的改变,多次被县里和省里评为农业战线的先进单位,各地来参观的人络绎不断。1958年,符和成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到北京去见了毛主席。从此,建华山的大名频频出现在报纸和广播电台里。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雨刮到了广大城乡,也刮到了建华山大队。紫贝县的两派斗争搞得轰轰烈烈,天翻地覆,农民们也蠢蠢欲动。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城里的学生们来到了乡下,发动农民们起来造反。在紫中井岗山学生的鼓噪下,建华山大队最早成立了农民造反派组织-------红农会,表态支持县城的井系旗派,其发起组织者是潘先杨和符和成。潘先扬十多岁参加革命,是琼崖纵队的老战士,滨海解放时已经是营级干部了。五十年代他因病转业回家,担任了大队民兵营营长。一个是老革命,一个是老模范,他俩在这一带乡村中有很大的影响力,再加上四四一一部队的表态,建华山大队有大批农民都加入了红农会,成了井系旗派在农村中势力最大的农民造反组织。
去年12月县城发生了大武斗,潘先杨率先带领东郊公社红农会民兵上城解围紫贝岭,在这支装备齐全的井系旗派民兵武装队伍中,建华山大队就有数十人上城参阵。在紫贝岭保卫战中,建华山大队付出了死两人、伤多人的惨重代价。
建华山大队红农会在文化大革命中出尽了风头,势力雄厚,闻名全县。但联派的势力也不小,大队干部除了民兵营长潘先杨外,全部加入了联总派,他们有一定的号召力,有一部分群众和武装民兵也加入了联总派的队伍,两派的矛盾非常尖鋭,斗争异常激烈。在长达一年的派性斗争中,我很少回到家乡,也很少参加大队里的派性斗争,我总是小心谨慎,尽量避免在家乡出头露面。
1968年春节过后,我从滨海市回家后,我曾一度感到心灰意冷,对井系旗派的前途失去了信心,认为我们这一派很难翻身了,因而很少参予派性活动。我在家里头老老实实地呆躲着,很少出过门,已经有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我不敢到处乱跑,访亲探友,因为我还没有熟悉这里的“敌情”,这里是否也同县城里一样,暗藏着无限的“杀机”。
回家以后,我几乎每天都跑到海滩上消磨时光。
这儿曾是我童年时代的天堂,这里有碧绿的海水,有金色的沙滩和多彩的珊瑚礁。我是在沙滩和海浪中长大成人的。我在大海里学习游泳,打水仗,在沙滩上追赶螃蟹,在珊瑚礁里摸螺抓鱼。在这里,我投入了较多热情和精力,有着无限的趣味。
现在,我又回到这里,重操旧业。我整天都忙着垒积泥沙,抓鱼摸螺,我还能找回我童年时代的感觉吗?
就在我享受乐趣的同时,一种莫名的痛楚也时时袭入我的心弦,使我感到焦躁和不安。
去年年底【1967年】,正当我们井系旗派大干快上,准备庆祝胜利的时候,一场突其而来的大武斗,把井系旗派推向绝境:经过一个多月的生死搏斗,井系旗派先是在县城上被击溃,失掉了全部地盘:接着在农村里也站不稳脚跟,最后被联总派赶出了紫贝境外,流落他乡,寄人篱下,成了名副其实的“流窜派”。
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势力那么雄厚【拥有10万人之众】,曾经名扬滨海的造反派组织,又有全国支左的一面红旗-------四四一一部队做为坚强后盾的井系旗派,竟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经打,一个风浪就把它冲垮了。是什么原因使井系旗派遭此大难?难道我们的斗争大方向错了吗?我实在不甘心,难道井系旗派真的弱不禁风,从此就一蹶不振了吗?我渴望回到学校去,渴望回到县城去,我希望井系旗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个多月后,县城传来了好消息:在滨海军管会的撮合下,两派终于坐下来谈判,签订了停止武斗,实行革命大联合的协定。联总派也答应不再围剿井系旗派,井岗山学生可以回学校去,继续参加文化大革命。
县城同时传来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毛主席说:“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工人阶级内部,更没有理由一定要分裂成为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
我曾一度消沉的心又复苏了:现在两派讲和了,不再是仇敌了,大家联合起来共同对敌,这是大势所趁。我不必担心联委学生找我们算账,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到学校里去了,至于今后怎么样,还是先回学校再说吧。
我父亲在县城里工作,一年难得几次回家,村里人都叫他“县番”。现在却经常回家。去年12月县城大武斗时,他害怕武斗,回家整整住了几个月时间。他在县三轮车社当会计,据我了解,县城里分成两派时,社里有30多名工人,只有3名工人参加了井系旗派。我爸胆小怕事,不敢惹事生非,他的观点是井系旗派的,却报名参加了联总派。他也不反对我参加井岗山,只要我不出事找他麻烦就成。我逃亡滨海市后,我母亲叫他去滨海市寻找我,他死硬不肯去,怕惹麻烦。我母亲只得自己去了。
春节过后,正好我父亲又在家里呆了许多日子,我把回校的想法告诉了他,他表示反对:“我不同意你现在就回学校去。现在武斗刚刚结束,学生们都呆在家里,你还去学校干什么?你还想去惹事吗?你还觉得闹得不够吗?”我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他并不在乎我回不回学校去,而在乎我又找他要钱了。一个月十块钱的伙食费,在当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于是我骗他:“爸,学校来了通知,要复课闹革命,我如果不回去,要做自动退学处理。再说,我今年就要高中毕业了,回校去拿个毕业证,将来做什么都方便。”在我的再三纠缠下,他终于同意了,给了十元作为伙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