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岸觉,这个极具觉悟、启蒙、进步意蕴的新青年名字,在二十世纪上叶那片军阀混战的黑暗天空,划下了一道闪烁的光芒。时隔半个多世纪,当晚辈初次听闻先生大号时,我全身的神经顷刻惊醒:多么深刻、隽永、耐人寻味的名字!然而,社会的走向与个人的命运是那么的相生又相悖。理想生于时代却又毁于时代,这便是中国许多知识分子的共同命运。
我不知多少次极力遥想先生曾经的理想与志向,一个甲子的新政,却让我不得不臆想那位我永远无法谋面却始终牵我心魂、让我敬仰的民主志士的心路历程,假想如果他能闯过那次劫难,又将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生。我一直认为:他的早逝,何止是一个生命的偃息,是中国艺术界的重大损失,更是中国民主道路上的一曲悲愤壮歌!我又想:他的早逝,亦让他避免了身心和精神上更大更长久的磨难与痛苦。由此,我心复归了暂时的平静。
今天,目睹先生的墨宝,感慨万千,我心里不由得生出先生去矣墨犹香之感。
先生师从吴昌硕、黄宾虹大师,是我国早期进入高等学府专修美术的高才生。毕业后,他随妻雷若华女士回到广西南宁从事教育。在著名教育家、广西省教育厅厅长雷沛鸿的支持下,很快成立了广西美术会,为广西美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并于1936年在南宁与徐悲鸿等才俊一道筹划举办了中国规模空前的美术作品展,那次书画展共展国际国内名家书画2000多件,分4个展馆,展期近一月。
先生在南宁画展期间,与徐悲鸿结下了深厚友谊,联袂创作了不少画作,可惜因战乱之故,传世不多。其中岸觉画紫藤花、悲鸿补狸于其下的《藤花与狸》至今被书画专业机构收藏,是珍贵的名画之一。该画落款由徐悲鸿手书“岸觉画紫藤,命悲鸿补狸其下”。由此可见徐悲鸿与岸觉先生的深厚友谊,亦可窥见徐悲鸿对岸觉先生的推崇与尊重。本刊推出的9幅国画作品,逃过乱世的浩劫,穿越岁月的风尘,终于回归到先生后人的手中,是先生后人仅有的真迹绝本,成为先生传世的稀世珍品。
先生的画技,自成体系,个性凸显。其技巧与笔墨功夫,在《笔歌墨舞》《黄蜂图(作者命题)》《天牛图(作者命题)》可见一斑。猫头鹰的谨慎机警、黄蜂的自在逍遥、天牛的栩栩如生,无不透出先生敏锐的观察和深厚的笔力。其中《笔歌墨舞》,绘画手法极为细腻。此画作于南宁,在先生创办广西美术会期间,亦是先生静心创作的最佳时期。另8幅作品均是先生回到五华后,在夏阜公学任校长时,为诚恳求画的晚辈和学校教师所作的国画小品,多为先生昔日桂林写生的回忆景象。画面洗练,构图空灵,笔调老辣,表意精准。当我市著名画家黄澄钦看到先生的这些画,并知道其是吴昌硕、黄宾虹的学生时,连连说“了不起,了不起”。他说现在很多人说是谁谁谁的学生,其实就是照着别人的东西画了个皮毛,就满世界乱吹。而这位岸觉先生的画,没有照搬老师的套路,也不以老师的名气弄乖巧,风格平实,自成一体,不失为大家。
令我对先生起敬的不仅是绘画技巧,还有我在画的题跋中读出的人文信息,这些成为我解读先生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的信息密码。《笔歌墨舞》即《松鹰图》(魏邕宏命题)中,配有这样一首诗:“世网密牛毛,弋人日我俟。商量明月来,飞向深山去。”从画面来理解这首诗,表意似乎是爱自然、爱生灵,但是从先生的一贯政治主张和学生时代就参与反军阀运动的行为来看,此画此诗应该更有深意。其暗喻的是世道,是时政。让人看后有如芒刺背之警醒!《黄蜂图》则题有:“黄蜂不采蜜,何事傍花飞”,题款是“己卯仲夏为魏开扬贤侄雅赏”。显而易见,这是一幅以墨启人的哲理画,他教导后人不要虚滑,不要空度时光,要务实精进,不枉人生。读着这些题款,让我对先生的学养和为人生出高山仰止的敬仰之情。难怪与岸觉先生共事多年、年高90多岁的魏东海先生曾说:“岸觉先生,不仅是著名画家,也是书法家、编辑家、诗人和民主志士!”
岸觉先生的儿子魏邕宏先生得知我们要刊出他父亲的绘画作品后,特意写了三首诗,以记录这些画作的沉浮经历,读后令人歔欷。我想,随着时光的久远,岸觉先生的墨宝,将会愈加旷世珍贵,弥久醇香。
2015年6月18日于闻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