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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桥情深

  在我八岁时,姐姐出嫁了。 那一天,家里来了一支迎娶队伍,唢呐声声,鞭炮齐鸣。有媒人说客,有挑货礼的,有抬花轿的,满屋子张灯结彩,对联相映,宾客盈庭,推杯换盏,热闹非凡。姐姐站在三楼,用米筛挡着脸,边操着沙哑的声音唱着《哭嫁歌》,边往迎娶客人的桌上倾洒烛泪。次日午后,姐姐被花轿抬走了,出嫁到坂头苏坑。 从王大厝到苏坑大约要步行两个小时,爬数座山,过两座廊桥:下坂桥与葫芦桥。途经坑塘,长坑再到苏坑。我的心被掏空了,见姐姐成了一桩难以实现的愿望。

  那时,除了姐姐外,还有两位比姐姐年龄大的堂姑侄女,也嫁在苏坑同一个家族,三个堂姑侄变成了堂妯娌。每逢端午节我总会提着装满粽子的竹篓,穿着母亲自制的布鞋,跟着村姐们去送节,路上遇到大叔们,往往会遭遇逗笑,似乎一个小男孩混在大姑娘群里有悖风俗,于是,他们边笑边走边唱着歌谣:“凉一凉,撑把纸伞去穆阳,下条岭,过座桥,碰到一帮嫩阿娘”,顿时,我的脸变得火辣辣的发烫。

  姐姐常常为我们熬的米汤锅巴,是孩提记忆中最美的美食。姐姐嫁走了,家里再也没人会熬米汤锅巴了。为了能再吃上米汤锅巴,我趁着送节的机会,在姐姐家里一呆就是十天或半月。不仅可以得到姐姐的温暖,而且,还能体验到苏坑亲戚格外的亲切。尤其是堂姐(也就是姐姐的堂二妯)对我视如亲弟弟,总是阿弟长,阿弟短的叫着。有时一群小伙伴,把房子闹的天翻地覆,她也毫无怨言,总是笑哈哈地忙前忙后,给我们烧好吃的,特别是那一碗地瓜粉丝及盛开着两个荷包蛋,是乡下人待客的最高礼节,堪称绝美的佳肴!我总是吃得一干二净。同时,也会遇到一些小女孩站在远远的地方逗我:“舅,舅,舅,铳子打,竹子溜,发癫外甥打母舅。”我不但不会生气,反而觉得好玩。因为,姐姐会保护,没有人会欺负我,何况热情好客的苏坑亲戚,更不会欺负外来客人了。

  有一天,姐姐带着我去另外一个村庄买糖,途经一座石拱廊桥,富丽堂皇,塑像如林,楹联辉映,壁画栩栩如生,引起我的好奇,久久不舍离开。原来这就是花桥。从此,我跟花桥结下了缘。

  后来,桃(桃洋)—洞(洞宫)公路开通了,我去姐姐家也由山路改为公路,虽然还是歩行,但是,平坦且省力得多了。花桥也就成了通往坂头,苏坑的必经之处。

  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三位带手枪的客人,令我既好奇又恐惧,以为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母亲对我说:“这是你坂头的三位舅舅,快叫二舅,四舅,五舅。”我依着毌亲的意思,含羞地叫着:“二舅好!四舅好!五舅好!”舅舅们边摸着我的头,边问我的学习情况。当时,三位 舅舅都是公安局的特派员,又都带着长把手枪,在那个年代“一门三枪”的传奇,确实令人大开眼界,羡慕不已。我不光光羡慕舅舅,更对养育了舅舅的坂头村有一种神秘感。因此,在苏坑边上又多了一门亲戚,路过花桥的次数也多了。

  苏坑,坂头,花桥三个村庄,像是一串璀璨的珍珠,由北向南排列着。坂头与花桥两村之间隔着一条清澈的溪流,名叫:蟠溪。坂头是行政村所在地,地貌酷似一轮圆月从蟠溪升起。在月光的照耀下,村庄更像一颗大珍珠,闪闪发光;而苏坑与花桥属于坂头管辖的两个自然村,在月光与蟠溪的折射下,像两颗小珍珠熠熠生辉,点辍在坂头的北南两端,首尾不超过一公里。因而,似乎有一种大珠小珠映蟠溪的美感!花桥就横亘在蟠溪上,像一头腾飞的卧龙,承载着历史文化的重任与当地人民的重望,蓄势待发。

  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徜徉于蟠溪畔岸,流连于花桥盛景,一阵微风吹拂,翘檐上风铃声声。花香、墨香扑鼻而来,把我卷入到这个人杰地灵的怀抱, 历史文化的血液,像蟠溪的流水,注入了我的血管 ,令我心潮澎拜,翻滚着古往今来的一个个美丽动人的故事:

  据《政和县志》记载 :“ 迨南、北宋交替之际,社会动荡,寇盗暴扰,(由河南入赣始祖陈葵)裔孙陈瑄,字景云,号开山,无意仕宦,遂借卜算命,云游四方,从尤溪辗转入政和,旋至西里蟠溪(坂头村),入赘黄姓之家,生子名万四。传万四子陈春梅时,复从坂头移居邻近苏坑另辟基业,由是繁衍成苏坑陈氏一派。”辟田园,置产业,且耕且读,编制了《六音字典》。明德六年(1511)出了陈桓进士,任过户部主事、员外郎、庐州知府、九江兵备副使等要职,为官清廉自守,勤政爱民,故明武宗颁发《奉天敕命》褒奖其父母“教子有方”,官居正四品升授之阶(相当于现在的副省部级)。

  传说小时陈桓聪明伶俐,有一天,遇到了一位钦差大臣,接到家里,母亲刘氏视客如亲人,杀鸡炖酒,感动了钦差大臣,遂收留了年仅十三岁的小陈桓当做书童,一起入京就读。陈母刘氏好客的故事,成了苏坑人的风俗,更是苏坑人的坚守。让我想起了堂姐,想起了姐姐,想起了苏坑人民的真诚,淳朴,热情。

  又据《政和县志》记载:北宋元祐末(约1049),其(坂头陈氏)太始祖陈道官任泉州守,因不满于“熙(宁)(元)(丰)“小人”复用,故致仕归隐于关隶县(今政和县)西里之坑塘村,并在该村稳定地繁衍了六代。到元大德间(1298—1307),其七代孙陈贵四“以坑塘湫隘器尘,不足为子孙久远计”。于是,举家迁徙到蟠溪坂头开创新基,是坂头陈氏之肇基始祖。陈贵四率领子孙发展农业,创办私塾,学堂,重视教育。1871年因父母年迈,中举而弃考进士达12年之久的陈文礼,进京考试于礼部,获得“内阁大挑”一等,授直隶知县。但陈文礼因母亲重病未赴官职。母亲去世后,光绪皇帝提补其任宣化府赤城知县。光绪已丑十五年(1889)全省知县考察,总督以“老成稳练、勤政爱民”上报,光绪恩授三品中议大夫(相当于现在的副省长级),诰赠三代,御书表彰其父母和祖父祖母。距陈桓进土360年后,坂头又出一位朝庭命官。

  陈文礼从小好学,善于吟诗作词,著书立说。撰写《香楼吟草》二卷,大力推广医学。如果说苏坑人有一种醇朴的人情味;那么,坂头人就有一种浓浓的书香味。曾经的坂头“书乡“,风糜乡邻方圆八十里,涌现了一批批优秀人才,更酿造了深厚的花桥文化底蕴。

  花桥原为闽北通往闽东的枢纽与陆路码头,商贾云集,川流不息,至今的外街,依然保留着往日茶马古道的风貌。光石铺的路面,经过时间的洗刷,显得油滑明亮。街道两旁,没有防盗、防火的土墙,而是上下两层木板墙壁裸露街头,上层为旅馆,下层为商铺。走进外街,依稀回到了肩挑手提的商贩年代,墨客商贾坐在茶楼,迷恋着蟠溪的波光倩影,鱼儿戏逐,悠闲地品茗;面馆的老板在捞着一条条长面,更似捞起一丝丝的乡愁;铁匠铺的小徒弟,使劲地拉着风箱,疲惫地喘气;杂货铺的“货郎担”摇滚着拨浪鼓,吆喝着,引来顽皮的小孩,揣着牙膏壳,鸡胗皮换取雪白的糖片。现在,虽已人去楼空,一片萧条。 我想,就像出去采购的商户,只是暂时打烊。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百舸争流,游人如织,商人再操旧业,超越往日的辉煌。

  花桥外街的村民多为坂头陈氏后裔,后因商业发达,四方云集,有的就在此安居乐业。于是,又多了刘,黄,张,陆,宋等姓氏。现在大多数都搬迁至蟠溪南面的竹头、中村居住了。

  由于,交通便利,坂头村的很多机构,也就设在花桥(竹头)。比如:购销站,卫生所,中,小学校,客运站等等。既然大家都习惯了,坂头、苏坑的村民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不像有的地方因为一些小事,争的你死我活,大动干戈。这就是坂头人民与其它地方人的不同之处,更是坂头人民独特的风度。

  苏坑陈桓进士、坂头陈文礼中议大夫,衣锦还乡后,先后创建,修建了花桥;而陈桓率先走出了坂头,坂头在行政归属上,又包含了苏坑、花桥;而花桥又是坂头、苏坑的文化精髓。这种唇齿相依的关系,形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又推动了花桥文化的不断更新与发展!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坂头古代如此,现代也毫不逊色。有劫富济贫的农民自卫军首领、被叶飞称之为:“开明的民主人士”的陈家辙,游击队老革命陈邦兴;改革开放后,有老干部陈君冀、陈平父子,有周乃和,陈西梓,陈高荣,陈文福等等,都是爱乡爱民,勤政为民的仁人志士,在当地广流佳话。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被录取到坂头中学,读了一个学期的高一;八三年六月我又被分配到坂头购销站,工作了一年半。两个地方的实际地址都在花桥。累计起来在花桥足足生活了两年。常常在石拱廊桥上来回穿梭,有时,天昏地暗就摸着壁板回单位,对花桥也就较为熟悉了。

  随着时间的飞速流淌,我与花桥的情感越来越深,似乎是缘缘不断:母亲是坂头人,姐姐嫁到坂头苏坑,大嫂是坂头人外甥女,二嫂,三嫂,弟媳全是坂头人,我的妻子又是坂头花桥人。有人调侃我说:“如果没有坂头,你们家或许就成光棍连了。”我想说:“如果没有花桥,有谁会记住,在这个穷乡僻壤地方,有陈恒进士,陈文礼中议大夫?更有谁知道这个人杰地灵的坂头书乡?

  花桥成了坂头行政村的象征,更成了闽北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张名片。她像一本书述说了花桥人的神奇故事;她像一幅画寄托着花桥人的美好愿景;她更像一坛酒陈酿了醇朴、善良、文明、上进的花桥文化!

  2017.9.29.于上海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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