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致我的故乡,那片平凡的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还有那些和我一样思念为着那片无望的土地而伤怀不已的人。它的未来终将如同拿破仑一次又一次起义那样无望,那些泥土因为沾染了太多的汗水,已经变得沉重不堪……
我向来不是感伤的人,也一向不为秋天感到伤怀。但却也不大喜欢这样的季节。尤其是十月的秋,虽说天气算不得冷,却也少见几日难得的晴朗,然后落下一星半点的雨丝。既没有那春雨滋润万物的柔情,更无冬雪大片大片的酣畅。就算是沉闷的夏,观荷听雨之间,也能获得少有的清静。而十月的天,还有这人心浮躁的城,只剩下的不过匆匆流逝的虚浮罢了。
然而对于这些好像应该留给诗人去感怀,于我笔下的洋洋洒洒就显得矫情了。但我又不得不写些这样琐碎的日子,何况我也确切的从这样的一年四季走来。虽说我们应当遥望远方,可是我看不到前边是什么,所以我只能一步一步的走。在那凄风苦雨的日子里,我又不得不去回顾往事,虽说往事不尽然是尘土。如今倒更恰似尘土了!
如果我用故事来下酒,肯定可以喝的昏天地暗,并非我的故事很多,只是我的酒量不行。
然后是那些走过的路,连起来已经太过遥远了。我想致一首哀歌于我的故乡,那片埋葬我祖母四十多年的土地。也更埋葬着我的先人。它承载着我们世世代代先人流下的血汗,我们从那片土地上出生,又从那片土地上死去,埋葬于那片土地里。在那荒草凄迷间,只留下一堆堆荒坟枯冢,仍旧记录着往日的尘埃。那片黄褐色的土地已经承载不了太多,无数人不断老去,死去,无数人的人又背井离乡。那些昔日曾有过的繁荣已经不复存在……
留下的,只是一片有一片的荒芜,然而那些不多的田里仍然长出金黄的稻谷。当看到那一片又一片的庄稼因为连日的阴雨死去,那些为了生计的所有汗水付诸东流,然后默默的扛着锄头挖掉几棵零星的荒草,不知道有多少无言的叹息和委屈。待夜深人静,灯火已绝,等所有鸡鸣犬吠都进入梦乡的时候,只有天边几颗星和森冷的月光,不知道那漠然的风是否会为那片土地而哀悼。
有时回家路过街道,熙熙攘攘之间,不过是些伛偻的身影,还有几辆按着喇叭的汽车在招摇。市场上,卖肉的,卖菜的还是十多年前的那几个,也算是老相识。当然还有几个老妇人采摘着自家的蔬菜,计较着不多的几块钱。就是那些水果摊也还摆着些明显已经不新鲜的水果。物犹依旧,人却萧条。
是啊,那片土地已经承载了太多太多,神秘之处好像越来越少,就是那些道士敲锣打鼓的悲歌,大多数人也只当作仪式罢了。但是我们却又好像越来越不懂那片土地了。一到秋天就是连日的阴雨,然后夏天也热得不行,家乡人不杀燕子,但燕子却每年飞来的越来越少。田野里很少有青蛙,但是庄稼种下去,病虫害却越来越多,人也脆得很。
与其说回忆过往,不如说树一座无字的碑。它将承载着那些无数的传说,那些即将被淡漠的过去,还有那些繁荣之后的满目苍痍。它就如同一只快要老化的蜜蜂,虽然熬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却要累死在天气温暖的春天。一棵走过冬季冰天雪地的树枝,迎来的未必就是春天。而数十年之后,再回首那片土地,除了无数的血泪,无数的沉痛,还能留下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点心罢了。
就像十月的秋一样,只有吹过窗台的风还在吟诵着长夜的寂寥。然而即便如此寂寥的季节里,也还有花果的飘香。我看不到故乡的未来,那云山雾里之间,只剩下苍凉的过去留给我去回忆。不知道那些尘埃落定之后,那些残羹剩饭里还余有多少值得回味的佐料。又恰似一壶清茶,虽然难免有些苦涩,但是却可以作为闲暇时斟酌。斟酌着那停滞春天的温暖,仍旧照亮着纸醉金迷的人心。
回忆起儿时的故乡,下午的太阳总是那么的火红,然后在那山顶触手可及的地方,至今没有看到过那样火红的太阳。
一说起故乡,又不得不提起牛,牛是最可怜的动物。在第一台耕地的柴油机还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哄鸣之前,田里地里的活一直都是牛来劳作。等到年老体衰之后,又难免不被屠宰吃掉。在我记忆里,我们家最初是有一头黄牛的,毛色大概是黑色的,大概我年幼时还骑过,但是后来有尿血的毛病,虽说吃了草药会好一阵子,但是后来还是卖掉了。后来姑姑家的水牛让我们养了一阵子,说是生了小牛归我们,在我还没读书之前还放过一阵子。然后又浮现出傍晚吆牛回家的场景,我把牛赶得飞快,只需一溜烟的功夫就到家了。记得有一次把牛赶得急了,直接把老屋的土墙挤倒了一堵,我爸砌了两天才砌好。后来修了房,把那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老房子拆了,旁边的一棵老枇杷树也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没有养姑姑的大水牛后的很多年都没有养过牛,记忆最深的还是外婆家的老黄牛了。体型虽然比很多黄牛都大很多,但是性格却温顺的很,那时小姨还是读书,周末的时候经常带我去放牛,在下过几日雨的夏天,有一次采了很多蘑菇。
在午夜梦回中,我又看到了故乡。那是到处都充满人气的故乡,那时到处都是人,凡事路上碰到的,都要寒暄几句,男的遇到多半会递上一支烟,聊上半会儿。然后是集体修路,用炸药去炸,用平板车拉土,那时我们都还是小,却也每天都跑去玩,三五成群的,有时能玩到一块,有时又会闹矛盾。后来路是修通了,但是货车跑上几趟又全是坑,然后过段时间又去修。有时下雨冲坏一段,有时货车压坏一些,后来那条路也大半荒废了。
有时我回去,放眼望去,到处都只是树,然后几家不多的人家,即使冬日的傍晚也难得看到几处炊烟。我们有家邻居一家都出去了,起先每年过年都回来看看,后来田地都种上树了,几年都没有看到过回来了。有时我也出去走走,在那大树环绕的土地上,好多已经被阴得很难长出像样的庄稼,但是仍然还在耕种。但是那些年纪越来越大的农人精力却一日不如一日,儿女都在外面,苍老憔悴的面容下,笑容依旧,却也让人心惊。
记得年幼时,我们家附近有十多棵老核桃树,到果子成熟的季节,落得满地都是,后来慢慢的都被砍光了。起先还能看到树桩,后来树桩也没有了。那时候一到秋天,板栗成熟之后,只有不上学,每天不管晴雨,总是天蒙蒙亮就去捡板栗,然后大的总舍不得吃,三两块一斤卖掉换点零花钱。后来的后来,就难得看到几棵板栗树。但是现在又种上了许多李子树,李子多吃不得,今年产量一上去又卖不上钱,树下落得到处都是。
然后又是那一座又一座起伏的山峦,只要一到春天,到处都开满了油菜花和樱桃花,后来桃花,梨花也开了,漫山遍野的,仿佛人间仙境。一放学飞奔回家,扔掉书包,就带着竹篓采茶,那时就像在追赶时间,但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一转眼天就黑了。要是有谁被老师留起来了,比什么都着急,但是一到那个季节,兜里总是不愁零花。再稍微大点,我采茶的速度总是赶不上别人,就跑去采薇菜。刚开始是跟着幺爸一起去,他教我从乱草丛中看到去年干掉的老叶子就去找,果然可以看到很多,然后又教我把叶子的部分弄掉,可以减轻很多的重量。
记得有一次和朋友去很远的山上去采薇菜,我又找起了重楼,后来背篓也坏掉了。只好把所有的东西放在一个背篓里背,然后一人背一段,换着背回去的。但是后来山上越来越荒,要么成了荒草荆棘丛,要么树已经成林。听说这几年买的人也很少,大概卖不上什么价,采的人也少了。至从工作以后,我也就没有再去过。
夏天挖天麻是我最喜欢的,虽说不一定每天都有收获,但还是满怀希望。我尤其喜欢在竹林中漫步,饮山泉水,到处都是潮湿清新的气息。然后听着我爸讲,以前哪儿哪儿的天麻又如何如何的多,哪儿之前又挖到过。然后走着走着,突然就冒出一个熟人,那时爸还抽烟,就点上一支烟,聊上半会儿。记得工作的那一年挖了很多,最多一天差不多挖了三斤,工作以后也就少了。今年也去了一天,一个挖天麻的人也没有,只有很少一些人走过的痕迹。误打误撞挖了些,但是听说天麻越来越少了,已经快绝迹了,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年幼时的夏天好像也是十分美好的。那时候也并不感觉很热,天气又十分晴朗。到了放假的时候,到处都是蝉,笋虫也快出来。那些笋虫总喜欢那种不太大的笋子,有的需要把地上的笋壳拿开才可以看到,记得有一次我在一棵笋子上就发现了九只。再就是捉螃蟹,在那些松动的石块下躲着,刚来始总是被夹,后来直接捉起来就是。慢慢的种地的人少了,山沟旁大多成了荒地,现在里面都不好走了。
那时候水果是十分稀罕的东西,一个夏天,我妈大概才会买一两次西瓜。但是可以买一些冰粉回去,那时也没有冰箱,放在凉水里冰凉之后,再淋上些红糖,我也能喝下几大碗。但是到了八月份,好多野果都成熟了,什么野地瓜,树莓,野生无花果。有一次我去摘树莓,不知道那儿有个蜂窝,结果被蛰得眼睛肿了好几天。
在前几年,我外婆家还有一棵很大的葡萄藤,每年都会结很多,一到成熟季节,我大概都会去摘。但是在我最小的时候却十分不喜欢外婆家的饭,尤其是煮面疙瘩的时候。直到后来我妈说说要做刀削面的时候我也非常不乐意,但是刀削面倒是很好吃。记忆很深的是,那时她们差不多每顿都会喝一杯酒,我也尝过,只觉得辣。然后我外公耳朵不好使,但是身体倒是还十分强健。现在外公的高血压很严重,喝酒已经少了很多,可能是耳朵不好使的缘故,也不大说话了,更没有什么精神。外婆身体也不大好,但还是不断的劳作,家里还养着牛,有时爸晚上八九点打电话过去说是还没有吃晚饭。
记忆中的父亲是很年青的,但是那时家里穷得很,虽然每年都会种上很多庄稼,什么玉米,麦子,还有大片大片的稻田。但是除去税收,还有开支,一年到头总是借钱,借了又还,还了又借。我爸说有一次我爸跟人打牌,输了一二十块,然后我妈把家里唯一的母鸡抱去卖了还钱。在他们结婚的第一年,更是猪也没有杀一只,最后外婆提了两块肉过的年。
到我上学之后,吃饭是在姑姑家吃的,他对我说,想吃什么自己点。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但是我还是在学前班的时候写完了拼音本的最后一页,擦了又写,写了又擦,在姑姑家吃了五年,从来没有要过一次肉菜。后来爸爸又到煤矿上班,收入多了些,但是每天都十分担心,要是哪天中午十二点没有回来,就着急得很。后来又修了房子。等生活稍微好些了,又生了弟弟。
那几年我在读书,家里面又没有什么收入,直到我工作之后才稍微好些。
但是这几年庄稼也很不如意,不是种好了卖上价,就是因为遇到不好年景,最后一片一片的被病虫害所吞噬。就是家里养的猪,也有好多时候都卖不上价。
这几年爸时不时的出去打些零工,地里的,家里的活全是我妈一个人的,又是猪,又是牛。爸没读过书,只能干些汗水换来的力气活。今年上半年的几只猪还赔了些,妈说等母猪老死以后就不打算养母猪了。因为我们家母猪也已经养了好几年了,也会带小猪。肯定是舍不得卖掉的。
到了爸五十岁生日的那几天,又碰上胃痛。那次本来打算好好给他过个生日的,买好了菜,也叫了些亲戚,姑姑,姑父也来了……可就是因为病使好好的团聚索然无味了。好在第二天出去检查,问题并不很大,只是需要很长时间来修养,不能做太多事情。
九月初的时候我因为急事回去,还没到家都已经半夜了,本来朋友说送我到家的,但是他说朋友第二天要早起上班。还是坚持到半路来接,一路上都骑得很慢,但还是在没有到家的时候胃病犯了,歇了好一阵才继续回去了。我因为有事没有回去,第二天天刚亮我才回去,他起来煮了稀饭吃,然后就送弟弟上学,自己输液去了。下午我也就走了。
刚生病的那段时间还三两天打次电话,后来因为每天回来都八点多,然后洗个澡夜就很深了。有时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耽搁,也就少了。前几天听说本来有一段时间没有犯病的,但是因为吃了笋子又犯病了。但好的是,因为没有出去工作,倒是给妈分担了不少事。
我不知道我可以做多少,给她们分担多少。或者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如此的劳累,而无所事事,而她们也只是不断的被时间所煎熬,一天天的老去。然后年复一年的劳作,又看着那些年复一年被病虫害所摧残的土地,要用多少汗水才可以换来一点可怜的收获。对于她们的未来又是什么,是初生的太阳和落叶残阳,是冬雪之后的春,亦是秋风扫落叶之后的冬;是那毛病越来越多的血肉之躯,还是那日渐沉重一日的锄头。
在那漏夜读书的夜里,我试着从那些乡土里寻找故乡的影子。既不是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也不是徐迅的《半堵墙》,更不是贾平凹的《秦腔》……然后我又从那些神鬼怪的传说中去寻找,但是那些讲述故事的人却已经远去。我又试着在午夜梦回中去追忆,然心中早已经填满了他乡的琐碎。
对于那“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唯美!”那只是诗人的烂漫。在那片平凡的土地上,生长着的,不过是些无限热情,对于前面的路内心又十分灰暗的人。有的不过是些平常的鸡零狗碎罢了!
但是我知道,尽管看不到未来,但是路还是会一步一步的走下去,那日渐沉重的土地,仍旧生长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