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已离开老家多年,但我依然会时时想起老家老屋里的土炕,想起土炕上那些充满欢笑的日子。
老屋坐落在老家农村,当年奶奶招爷爷上门时,老屋就已经是修建完整的一大院了。在当时我们村里,这是一幢看起来很是大气的宅子,大门面朝东南方,周围一溜齐整的围墙,圈起来一个大大的院坝,院中一房方方正正,自然是正房,两边各有两幢面积和结构均等的厢房,但厢房明显比正房矮了大约三四米,所以通往正房的路就是十几级高的石头台阶。
老屋结构规整,房屋也多,我家就住得很宽敞,在这三所房子里,分别砌有三个土炕。我爸妈结婚时正房就当了婚房,所以正房里的土炕就是父母的,而两个厢房的土炕一个归奶奶和姑姑,一个是爷爷睡的。我们小时候就跟父母睡在正房的大土炕上,记得那是一个很大的黄泥土炕,砌的平整宽敞,土炕最下面铺了一层厚毛毡,上面依次铺上了褥子和花床单,炕的周围墙面都贴上了报纸,依稀记得炕头的墙面上贴着一张吕布与貂婵的美人图,另一面墙上贴着一个光着身子抱着鱼头的胖娃娃,这应该是当年的热门年画。当时我刚上了一年级,大字没识几个,但冬天的山村特别冷,也没地方可去玩,就常常在家里暖炕,结果我识字的兴趣还很大,就盯着土炕周边贴的报纸看,大多数看不懂,只是找自己识得的几个字看,倒也因此多识了几个字。
后来,当我刚上二年级时我们就随着父母进了县城,到城里上学去了,只有放假的时候才回到村子,所以正房的土炕就成了奶奶睡觉的地方。当假期回来时我们姐妹几个最爱和奶奶挤在土炕上,听奶奶讲年画上的美人故事,听奶奶讲牛郎织女,讲七仙女与董永,讲孟姜女哭长城。月圆的夜晚,从土炕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满天明亮的星辰,银盘似的月亮,我们看着那神奇的天幕,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奶奶故事中的画面,心里充满了无数的憧憬与想像。也许,大字不识的奶奶这时候就给我们种下了一颗颗文学与想像的种子,引领我们走向那未知的希望和远方。
有一天,正当我们在城里上学时,村里的一个亲戚进城来了,他说,奶奶的土炕着火了,把炕都烧着了一个大洞。于是爸爸赶紧跟着亲戚回到了村里,找人专门给奶奶补好了那个土炕上烧出来的洞,铺上了新的褥子床单,安顿好奶奶后爸爸才又回到城里。当我们放假回到老家时,非缠着奶奶讲一讲土炕着火的事,奶奶笑着给我们又讲了一遍,她说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烧过的土炕她又添了柴火,这下把炕给烧着了,我们就和奶奶一起笑,笑奶奶真的老糊涂了,奶奶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们都笑的很开心,好像我们在笑别人的故事,在笑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很快,我们就笑不出来了,奶奶的笑声永远珍藏在了我们记忆中。因为奶奶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睡了多年的土炕,离开了那个被她不小心烧了一个洞的土炕。记得,奶奶去世的那年冬天,村里降了一场多年未曾有过的大雪,在茫茫雪花飞舞的日子里,所有在外地工作和城里居住的亲人们,都冒着大雪徒步攀越两座大山,赶到村里,陪奶奶过了一个异常热闹和无比团圆的80大寿。当美味的生日蛋糕上燃起五彩明亮的生日蜡烛,当一束束烟花绚丽灿烂的开放在暗夜的星空中,我们并不知道这是奶奶与我们一起渡过的最后时光,那之后没过几天,奶奶就带着安详的笑容永远的走了,走到了我们再也不能到达的地方。
没有奶奶的土炕从此一片冷清,即使屋子里的物品依在,但没了往日的欢笑,没有了以前的温度。2008年5月,就在奶奶去世三个月后,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也波及到我的老家,老家的老屋本就年代已久,在那场地震的余波中也未能幸免,墙体裂开了好几个口子,成为真正的危房,当政府将修房补贴款落实到每家每户后,我父母也领到了其中的一份材料补助,加上自己的筹款,全面开始了重建老屋的工程,历经半年的修建后,一座宽敞明亮,高端大气的二层小楼在老屋的地基上拔地而起,站在二层楼的房顶,不仅可以一览全村的面貌,还能看到一条长长的水泥马路蜿蜒着伸向外面更加辽阔的世界。
当我们姐妹几个终于来到新房时,看到楼房里面的家具配套齐全,沙发,电视,大木床,很现代,也很美观,父母甚至很超前的在新楼房里安装上了电热水器和冲水的厕所,但是我们总感觉好像还是缺了点啥,是什么呢,这样让我们心心念念的不能忘记,是土炕,我们几个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出,是的,我们找的是土炕,是那个承载了我们很多快乐和欢笑的土炕。
于是,在2016年夏天的时候,我们听到了父母重新砌建土炕的消息,过年回家时,我们终于又见到了久别的大土炕,那是一个漂亮又美观的现代化土炕,有电灯照明,有沙发桌椅,还有玻璃窗户和白纱的窗帘,妈妈往炕洞里添起柴火烧起了土炕,一会儿炕洞里就冒出了缕缕白烟,随着烟雾舒展着身子向空中飘去,土炕一点点热了起来,我们姐妹几个抢着上了炕,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的土炕,熟悉的温度,熟悉的画面,就好像奶奶依然健在,好像她从未远离,她就坐在土炕上,面带着一脸慈详的笑容,用我们熟悉的腔调,不紧不慢的给我们讲着那久远的牛郎织女,七仙女,孟姜女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