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治病救人路-1
自从爸爸从西藏回来后,整个家庭都忙碌起来了,第二天晚上爸爸、妈妈特地召集大家开了个家庭会议。他谆谆对孩子们说: 你们都知道我离开泰裕银行快一年了,家中每月少了很大一笔收入,继续经商办工厂,开店铺也不是个好办法。弄不好又要变成资产阶级,赔了钱不说,今后还要接受思想改造。
我这次去西藏采购药材的目的就是要准备开办一个像样的诊所,努力工作治病救人,我们全家人也都要振作起来,在社会变革的潮流中,做个好公民。
古话说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本份,绝对不能赚味心钱!我这次从西藏带了不少名贵中药回来, 熬药制药要耗费很多精力,忙不过来时大家都来帮帮忙。从此,我们家庭要全面继承熊, 杨二位先辈的医疗事业,把先辈们未尽的事业发扬光大。
那时候冬姐和我都特别懂事,听爸爸讲完话之后就满口答应了。王伯伯是从小把我们一手拉扯大的人,对我们这些小孩子可谓是了如指掌,她拉着我的手大声说: 你们俩个放心好了,有什么事情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我带着他们干粗活没有问题。
家庭会议结束后,王伯伯又带着我们聊了一会,她要求我们放学后尽快回家,做完作业后帮助妈妈多干点事。我们都很爽快地点点头,自那次家庭会议后,我家生活节奏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也更有规律。
爸爸回家后,妈妈天天都跟在爸爸后面认真学习各类中成药的特性和主要功能,同时还要对照书本学习一些制药的基本知识,逐渐变得内行起来。
跌打損伤中成药制药的笫一道程序是“晒干”,中药材的哂干分类工作在午饭后干最合适。上午一放学,我拉着罗怀静尽量往家赶,吃过午饭后就帮着妈妈晒药材。各类药材都是摊开在天井里木板上暴晒的,晚上再把药材收起来,放在大瓦罐里防止回潮。笫二天再拿出去晒,反反复复得晒好多天, 经爸爸严格捡查后备用。
制药的第二道程序是切片,那就是把各式各样晒干的中药材用铡刀切成薄片后分类临时收藏,由于当时还没有切药的机器,全部使用定制的铡刀切药,切好的药片厚度也基本一致,但是人工操作有个缺陷,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故。
为了尽快完成这道工序,爸爸专门去定制了一把铡刀,还到一个熟悉朋友开的药铺里请来一位师付帮忙操作,把带回来的数十斤药材全部切片,爸爸检查后感到很满意。可是我总感到有个问题弄不明白,爸爸既然带回那么多高质量的药材,不如直接委托一家信誉好的药铺代为加工就行了,为什么凡事都要家里人亲自动手?我把这个心中的疑问告诉了爸爸。
一天晚上,当我们刚做完作业的时候,爸爸带着小妹儿进书房来了,他慈祥地对我说:你提出的问题很有意思,但是,我们还不能那么作,我这次带回来的药材都是上好的中药,质地优良价格昂贵,送到哪儿加工我都不放心,必须自己加工自己做心里才踏实。特别是治跌打损伤的药十分讲究,假药不仅治不了病反而还会害人,听到这里我方才恍然大悟
第三道工序是研磨,按照,熊、杨两位长辈的传授,晒干切片后的中药应仔细研磨,要经过多道加工程序才能达到研磨后粒度一致。这道工序是将切片后的中成药摆放在一个狭长的铁槽里,用沉重的铁滚轮来回辗压,压个斤把重的药材得花一,两个小时,这道工序主要由爸爸、妈妈两人来完成。因为爸爸那时还要掌管辗米厂和朝天门纸张经营部的业务情况,主要担子都落在了妈妈身上。为了保证加工质量,仍然特别请了个师傅来帮忙,过了个把月,所有秘传配方的跌打损伤药剂基本加工完毕,爸爸、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时候妈妈刚怀上了辉缔小弟,爸爸和王伯伯总是不让她多做力气活,但是,妈妈总要细心地督促师付干活,请他务必全力以赴,研磨好药剂。请来干活的师付也非常卖力,后来,凡是制药都少不了请他来帮忙。
爸爸对我们说,早年跟着杨外公当学徒时就已多次验证过秘传配方的神奇功效:医师先对病人施以断骨对接手朮,然后在患处敷上特效药物即能消炎镇痛,促进断骨衔接生长。敷药后应仔细用夾板固定,防止行动时伤及断骨,百日之后断骨部位运动功能全面恢复,检查后即可撤除夾板。
熊、杨二位先辈医术高明,在重庆頗有声誉,在世期间曾多次受清朝驻重庆武官邀请,为骨折的官兵治病疗伤,其医术之精良,药方之神奇在军中广为传颂。
爸爸还告诉我们,若病人常年感受风寒而引起腰,腿,颈部关节部位严重疼痛而非骨折,则更无需惊慌。要通过多方了解以确认患者的发病原因,然后对症下药,采用杨氏疗法治疗效果甚佳。杨氏疗法是推拿按摩加祕传药物敷贴,推拿时要将生姜, 大葱扎成团放入烈性酒中烧熬3--5分钟,从火中取生姜大葱,稍微冷却后即置于患处反复推拿按摩,致使患处舒筋活血,最后敷上祕制药物,一般10日内全面消肿,二十日内运动功能恢复正常。
爸爸从杨外公处还继承了一门绝技,那就是用五行火针治疗颈部肿瘤(西医称:淋巴瘤, 老百姓称呼: 疡子 ),其神奇功效令人惊叹不已。当时重庆有些人脖子上长了一个大肉瘤,最大的肉瘤直径能达到10cm以上,给患者带来很大的痛苦,西医极难治愈。
爸爸谨遵师训,用金、银、铜、铁、锡合成制作的五行金针进行治疗,疗效奇佳。治疗时在油灯上将五行金针烧得通红,视不同情况选择进针位置,然后对准颈瘤进针孔位置猛扎一针,火针抽出后肿瘤内浓血喷射而出,然后挤干浓血並在针孔部位敷上特效药物,一针治愈疗效惊人。 罗伯伯和罗妈妈知道爸爸正在改弦更张,准备把熊、杨二位先贤的精谌医术发杨光大,他们都为老朋友的转变由衷地高兴。
罗伯伯告诉我妈妈,他的川军部队里原来有位营长为人正派,敢打硬仗,有次练兵时手臂骨头跌断了,军医始终治不好。我只好把他带到重庆来请润祥老弟帮忙治疗一下。说也神奇,他认真检查了一阵子后说:臂骨断了没接好,让我来试试。说着说着他脱去长衫,双手拉着断骨的手臂,用力拉开后再让它慢慢复位。随后,润祥老弟给他敷上师传的药物,还上了夾板固定,那位营长当时就感到一阵清凉,舒服多了。后来,我安排他在旅馆里住下,不时到泰裕银行请润祥复诊,不到半个月他就回部队去了。三个月以后他的断骨全好了,又可以重新带兵打仗了。
歇了一会儿,罗伯伯又讲了一桩他亲眼所见的事情。同亊家里有位长房亲戚,老太太脖子上长了一个萍果式的肿瘤非常痛苦,当她知道润祥老弟曾习得火针治疗肿瘤的绝技时,即如实告诉我,希望能求他帮帮忙。那知润祥热心热肠一口应允。老太太专门赶往重庆求医,润祥老弟在那位老太太脖子上猛扎一针,当烧红的金针扎入肉瘤时,一股脓血喷射而出溅满屋顶,经过来回挤压肉瘤内所有脓汁一扫而光,经过十来天精心处理,脖子处的大毒瘤迅速消散,一个月后恢复如常。她专门托人写信来致谢,称呼润祥老弟为汪神医。
在谈及我爸爸收缩生意,准备行医的打算时,罗伯伯始终持支持态度。他对我妈妈说,共产党是搞共产主义的,坚持生产资料国有制,不会允许私人资本发展。就是私人资本做得很大了,他也可以通过公私合营的形式限制你的发展。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我看润祥已经慢慢想通了,他又有本事,当个自食其力的医师多好啊!
罗伯伯为了打消我母亲心中的疑惑,十分体谅地对她说:大妹子你可不必有多的顾虑。抗日战争开始前,我就与润祥老弟打交道,他不仅在商场上是个有名气的角儿,年青时又曾师从熊、杨两位大师,学习医术、武艺的事迹也在工商界传为美谈。不时也有人慕名上门求医,效果甚佳,所以请大妹子不用担心。只要他用心去干,一定能干点名堂出来!
罗伯伯推心置腹的心里话使我母亲深受感动,更加坚定了支持父亲从医的决心。从此后她与爸爸休戚与共,希望依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出一片新天地,让子女们有一个相对稳定、幸福的生活。
在这段时间里,爸爸开始着手处理业已经营两年多,业务状况良好的碾米厂和纸张经营部问题。这两个项目看起来都不很大,但是由于抢占了商业先机,生意红火每天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凡是过去认识的熟人,一碰见爸爸、妈妈总是夸我家的碾米厂生意红火,服务态度良好,今后有得钱赚了。
解放初期百废待兴,共产党为了尽快恢复生产一直鼓励私人工商业发展,而且,土改后分田到户,农民种地的积极性提高了,粮食收成势必增加,所以,爸爸当时认为投资建厂没有错。为了确保稻米加工质量,我家投入的设备是当时最先进的机械化辗米机,辗出来的稻米洁白干净粒儿圆,打出来的米糠还能出售喂猪,故而供不应求,有时还要排长队购买。在辗米厂的经营问题上,开始营业后就实行基本工资加奖励的办法。当时工人月薪加奖励都在50--60左右,店长(主办会计兼)月薪55--65元左右,出纳月薪40--50左右,这样的工薪待遇在52年--54年间是相当不错的了,故而员工的积极性很高,基本上不用过多烦神。
爸爸当时最担心的问题是什么?妈妈问他时,他把深藏在内心的担忧托盘说了出来。爸爸対共产党的公私合营政策持保留態度,他认为解放才几年,朝鲜还在打仗,还要花钱从苏联买武器,共产党哪有多少钱来搞公私合营?所谓合营其实质就应是股份制,你出多少钱,我出多少钱;你负什么责任,我负什么责任;赚了钱怎么分配,都要摆在桌面上来谈清楚,这才叫股份制企业,目前多数西方国家都是这么干的,我入股的江巴火柴厂也是这么操作的。
据说共产党要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公私合营,我最担心的就是他派个代表来走个程序,一夕之间,整个企业就变成共产党的了,你没有发言权,哭天喊地也没有用。
讲到这里,妈妈也完全明白了爸爸的意思,试着问他究竟怎么办才好。爸爸苦笑一声后说:趁现在明瞭事理的人还不算多,赶紧把两个小企业盘出去,越早越好。若有人问起来,随便搪塞几句就算了。
妈妈低头沉思:抛出两个小企业讲得到是很容易,但是,这么大家子人的生活来源可就成了问题!好在当时合江江巴火柴厂的每年股金分红颇丰,全家生活尚能够维持一段时间,往好的方面想若润祥行医顺利,我家生活问题则不用太过担心。
为了慎重起见,爸爸、妈妈又把外公、外婆、舅舅和辉翼哥嫂请到家里共同商议。那是一个夏日周末的晚上,商讨会在我家大客厅进行,悬挂在屋梁上的老式电风扇发出嗡嗡的声音,给人们带来阵阵清凉。会上还真是发场了解放初期的民主作风,各人畅所欲言,整整讨论了两个小时仍然是各执一词,很难达成共识。一种意见是完全相信共产党,应该把企业继续办下去,相信共产党能按照股份制企业原则办事,私企业主可以逐年拿到公私合营股金红利。
另一种意见是对共产党的公私合营政策表示怀疑,只不过是以此作为接收私人财产的籍口,所以应尽快把两家小企业处理掉,以免财产白白流失。由于意见无法统一,最后大家认为还是由润祥做最后决定最妥当。
爸爸呷了一口浓茶,他凝视着天井外面打闹嘻笑的孩子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大家说,我汪润祥一直相信,尊敬共产党,刚解放时,江北地区一个军代表还对我说过,汪先生你的情况我们很了解,你是一位爱国企业家,你是人民政府团结依靠的对象,要放下包袱紧跟共产党建设新中国,这句话至今记忆犹新。在上交泰裕银行资产的问题上,根据当时的政策明文规定起义将领的资产不列为官僚资产。我和罗君彤均可以拿回不少财产,不仅这辈子吃不完,后生晚辈也不用愁。后来君彤兄对我说: 钱财乃身外之物,共产党从蒋先生手上接过来的是一个烂摊子,新中国建国后人民政府需要花钱的地方特别多,还是全部上交吧,上交了心里更踏实,我听了他的话不吵不闹净身出户。当时,有些工商界同仁都劝我如实反映情况,把自己投入的股金拿回来,我也没有去给共产党添麻烦,总算得上爱国吧!
但是,这次可不能掉以轻心,走错一步棋全家人今后吃饭,穿衣都会成问题!我的看法是尽快把两个小企业出手,把资金全数收回来,把钱抓在自已手里心里才踏实!这样做的好处有两点:
第一,两个小企业出手了,今后公私合营这一仗输赢都与我无关。如果按现在的生活费用翻两倍计算, 收回来的钞票和江巴火柴厂的股金分红足够全家再用十来年。
第二,我在重庆工商界干了大半生,老是把收回的那点钱握在手上也不是个好办法,因为物价总要上涨,钞票总要贬值,今天的十块钱,十年后可能只值两块钱,这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我的初步打算是适当置点固定资产保值,究竞如何办理,待我和淑云商量好了再行事。
谈到最后,长辈和亲戚们都对我家深深祝福,希望爸爸、妈妈能领着孩子们顺利地渡过难关。舅舅诙谐地说: 我可是极力支持你们参加公私合营的哟,润祥现在不相信那一套,等别人搞起来了我们再去看看,谁输了谁请客好不好?坐在旁边的永淑嫂子、辉翼大哥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家的讨论,随身起哄:我们作证!我们作证!谁都不许耍赖!
天晩了,天井上空的一轮园月在云雾中慢慢穿行,蟋蟀的叫声十分清唽、悦耳,给人们带来无尽的暇想。长辈们向爸爸、妈妈送上最美好的祝福,真诚地祝福他们在自我改造的道路上一忛风顺,砥砺奋进,为子女们创造更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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