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地处江汉平原,倚靠汉水,地势低洼,河湖港汊多。旧社会每到汛期,不光湖垸内涝严重,长江干堤还常常溃口,一次次的灾难给群众的生命财产造成不小的损失。乡亲们不甘受难,每年修堤筑坝,加固长江、湖垸干堤。筑堤坝时,需要使用一种比较原始的工具——硪,来打桩夯实堤坝。硪一般都是选取十分沉重的圆形、方形石头,简单一点的,是在石头四边穿孔,穿进麻绳系牢,六至八人各挽一根绳子,一起用力抛起,任其重重地落下去。也有使用碾压稻谷的石磙硪的,就是在石磙上绑上四根木桩,由多人提起来打桩。水乡土质松软,民众建筑房子也使用硪来打桩夯实宅基地。
打硪是属于男人的体力活,也是一项集体劳动,需要好几个人来合力进行。为了减轻劳动强度,让硪的起落连贯一致,家乡人在打硪的劳动中创造了许多“打硪歌”,其演唱形式多为一唱众合,领唱者要嗓音洪亮,吐词清晰。“打硪歌”歌词一般简洁押韵,朗朗上口。合唱者只是随声应和,如“嗨、呀、杨、花”等,来烘托场面。领唱的有一人独领,也有甲乙两人对领着唱。有一种《抛球硪歌》,打硪时,八个人轮流领唱,边打边唱,兴味盎然,一点也不显疲态。“打硪歌”在音乐上有明显的特点和规律,调式有其特定旋法,曲调很有表现力,唱腔种类很多,有慢、中、快、急。句式一般用七字、十字,也有用五字句的。曲调通常有“慢硪调”、“急硪调”、“郎当调”、“海杨花”、“也荷也”、“咳唷荷”等十多种。“打硪歌”内容广泛,有领唱者即兴发挥编的顺口溜,如“来来来呃,大家一起把硪抬哟荷”,也有取材于民间小调和荆楚花鼓戏的脚本唱词,大都高亢鼓劲,诙谐活泼,富有浓浓的生活情趣。
1978那年冬天,公社号召全体社员加固东荆河大堤。那年,正值我从部队复员,生产队安排我去参加修堤,这是我第一次挑大土,和本队水利大军吃住在工地的工棚里。由于以生产大队为单位,每个大队必须有一盘石硪,夯实坝堤。我带着好奇心,奋勇当先自报参加打硪队伍。
曾记得,我打的那盘石硪像水磨一样,筛子大小,30多公分厚,100多公斤重,四周凿12个洞眼,每个洞眼拴着一根4米多长的麻辫子。12个人打一盘硪,每人拽住一根麻辫子,一拽一伸,石硪一起一落,将大堤夯实。打硪必须有打硪号子随附,打硪号子必须有一人领唱,打硪人一句一句和唱。领唱人指挥打硪,打硪人跟随领唱人,一硪一硪排着向前打。如果没有打硪号子,打硪人就对不齐劲,石硪上下翻动,不平稳,不扎实,大坝就夯不实,质量检查就不过关,就要返工。
打硪人走上坝堤,每人拽紧石硪辫子,右手在前,左手在后,站好脚步,领唱人唱:“同志们呀”,打硪人跟着唱:“同志们呀”,领唱人唱:“架个起来哟”,打硪人一边唱:“架个起来哟”,一边拽紧硪辫子,全身向后一仰,石硪平平稳稳地飞向天空。领唱人接着唱:“同志们呀,加油干哟”,第二硪又起来了。打了十几硪后,觉得右手累了,领唱人唱:“换个手呀,齐心那个干唷。”这时打硪人全部将左手换在前,右手换在后。如果有的打硪人偷懒,硪辫子拽的不紧,领唱人唱:“绳拽紧呀,不偷懒哟,你偷懒那个懒来,是个孬蛋唷,拽紧那个辫子是好汉呵。”如果有的打硪人不跟着唱打硪号子,领唱人就唱:“同志们呀,唱起来哟,打硪呀不打哑巴硪呵。”
我的一位表哥,刚刚30出头。他歌喉洪亮,铿锵有力,既是打硪好手,又是领唱能人。他除了会唱传统打硪号子外,还能即兴发挥,现编现唱,随口就唱,无拘无束,其歌词内容广泛,词句押韵:
三面那个红旗举起来唷,幸福那个生活党关怀哟。兴修那个水利为人民唷,打起那个石硪争先进唷。哟嗬哟嗬!咳呀唷!
妹挑那个土来哥打硪唷,水利那个工地齐唱歌哟,修好那个水库保丰收唷,多打那个粮食用驴驮唷。哟嗬哟嗬!依哟喂!
架起那个小硪,齐心干哟,长港那个水库,争模范唷。嘿嘿!嘿嘿嘿嘿!唷!
这山那个望着,那山高唷;两山那个合拢,架金桥哟(修水库)。桥上那个跑车,通北京呀;桥下那个流水,灌秧苗哟。嘿嘿!嘿嘿嘿嘿!唷!
小小那个石硪,拎起那个来哟;兴修那个水利,为下代唷。鼓足那个干劲,不怕那个苦唷;长港那个水库,把花栽哟。嘿嘿!嘿嘿嘿嘿!唷!
“打硪歌”目前已被纳入非物质文化保护遗产,它是家乡人民勤劳智慧的结晶,每一次聆听,都乡情涌动,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