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大包小包,我不时看看手里紧攥着的那张纸条,又不时张望街牌号,没费多少周章那个挂着大名鼎鼎招牌的建筑楼就似顶天立地一般伫立眼前。
没错,我是来找在这里打临工的同门嫂嫂一同回老家的。旧历年已翻过腊月十几,乡人甚是重视的一年一度过大年已临近,大事小情的繁文缛节也断然不能一一少过,在外求学、打工的都急急忙忙往家赶。父母就早早捎信来让我们去找跟我家沾亲带故的一个同门嫂嫂一起回去,路上好互相有个照应。其实早放假了,只因同门嫂嫂还要待几日结算工钱。我们就在宿舍死乞白脸逗留二日,实在经不住宿管大妈的多次催促,收拾妥当,已过晌午,只得提着大包小包投奔同门大嫂打工去处了。
同门大嫂是空闲时节把她的两个儿女交个婆婆待,出来打打零工挣几个家用小钱的。但她没念几天书,又老实口讷,不好找活,煮饭倒还实实算一把好手。听邻居大婶老在左邻右舍面前自卖自夸她的两个闺女在离家不太远的城市混得风生水起不得了。听得多了,邻人也多生起羡慕来。同门嫂嫂就央邻居大婶托她女儿在其工作地儿找了个煮饭的活儿,家人自是千恩万谢,村人越发夸赞佩服邻居大婶的两个闺女了不得。那时和这邻居两闺女一般年龄还在读书自视甚高的我和姊姊,被母亲偶发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之叹噎得实在底气不足,就怀着半羡慕半佩服顺便瞧个究竟的复杂心情前去了。
但是从何处进到这座外观富丽雄伟的高楼里,找到在这里打临工的同门嫂嫂,对那时“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又一点不谙世事、不通人情世故的黄毛丫头我来说,其惶恐一点不亚于作家高晓声笔下的陈奂生第一次进城……好歹还有同龄姊姊同行壮胆,瞅瞅纸条上的电话号,我们东瞧西望好不容易在附近小巷的一家零食小店找寻着电话打了过去,
“喂,你是谁呀,找哪个妞?”是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找我嫂子,她叫XxX,她在你们那儿厨房做饭的。”我结结巴巴地说。
“不认识!”对方立马换了公事公办没好气的声音。
“那我找xxx。”我换了邻居大婶女儿的名字,她倒爽快的叫人去了。一会儿,邻居闺女下来了,她说大嫂正忙走不开,她带我们去。
我们一时顾不上自惭形秽自己脚穿的土里巴叽球鞋、身上肥大乱搭的衣裤,就看她穿着细细的高跟鞋袅袅娜娜走在前面,艳光四射。夜色已斓珊,看不出她的浓妆艳抹,当然她本来颇有几分姿色的。年龄好像还略小我们一点,不过她父亲在外工作骤然离世不到两年、她继父又很快死去、还给她母亲留下一个带来的五六岁的小子要养活,有人遮风挡雨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人生战天斗地的角斗场,需要亲自上阵的她们姊妹俩迅速进入角色。十一二岁的她似乎无师自通忽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光速转身,跳跃了好几个年岁,直直跨入十八九大姑娘的花开正盛的模样!
她领着我们沿七弯八拐的逼仄楼道往上走,一路上灯光昏昏黄黄,和外观的富丽辉煌大相径庭,我们内心七上八下的小鼓敲得咚咚响。过道里不时有似乎认识她的男子轻薄地想要摸她一下,她见惯不惊地顺势躲过;有人跟她开着七荤八素的玩笑,她久经沙场似的兵来将挡、伶牙俐齿还击。过道里不时有几个妖艳的女子,猩红长指甲的纤纤玉手以兰花指的媚惑姿势掸掸雪茄,艳艳红唇缓缓吐出袅袅的烟圈儿,蛊惑极了,浓郁的香水味儿熏得过客愈加恍惚,一路她们打情骂俏,妖娆而过……??
我们胆战心惊地速速走过楼道,进到了大嫂住着的小间,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后不明究里地急急问大嫂“这是个什么地方?邻居闺女到底做啥?”同门大嫂作欲言又止讳莫如深状,然后似意味深长说“不管那么多,我们早点睡,晚上不要出这间门。明天就回。”
我们胡乱弄了点吃的,和大嫂早早挤在了被窝里。哪见过这阵仗,甚是不放心睡不着,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没话找话小声聊,耳朵却留意着反锁还抵了一张木桌的门外动静。门外一直有人来来去去,脚步声远远近近,说说话话高高低低不消停,也不知过多晚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咚咚咚……呜呜呜……门外过道的声音太大,一直半醒半梦的我们睡意全无,屏息凝神细听。有女人在嘤嘤哭泣,咚咚咚似乎是拳打脚踢的声音,就听见七嘴八舌的声音明明白白飘进耳朵:
“你说说,你要脸不?”“你个狐狸精!”“你敢打我的客人主意!”“你抢我的生意,就是偷我的钱!”
听那女孩抽抽嗒嗒辩解“我家生活不容易,我需要钱生活!”
咚咚咚!又一阵拳打脚踢,似气急败坏的控诉“我们出来混生活,挣他妈的这钱,哪个容易!哪个不需要钱!”
“你说你今后讲点道德不?还抢我的客人不?”
“不,不了”……呜呜咽咽声,一夜到天明……
翌日,我们仨早早背着收好的行李,这魔窟的午夜惊魂我们余悸犹存,遂逃也似的走出逼逼仄仄灯火灰暗的楼道。蓦然回望,那楼,还是外观那么富丽堂皇那么灯光煜煜的楼!
那夜魔窟惊魂,多年藏在我心只字未提,今日思来百般感叹:别跟在生存边缘徘徊的人谈什么道德底线!不是他低贱他不配,只是他谈不起!换你也高尚不到哪去可能你更不堪更不配!所以人啊,高高在上也别装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