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河北太行山下的一个小山村里,山中春天有漫山的野花,冬天有皑皑白雪。今年春节,我就和爸爸妈妈一起回老家过年了。我的爷爷奶奶早就过世了,只有老奶奶,也就是爷爷的妈妈还在。
老奶奶家的灶头放着一只粗瓷蓝花的大碗,就是那种老百姓自己土窑里烧制的日常用品:厚重笨拙的碗底,粗糙的碗身描几笔蓝色的花。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碗,一看就有了许多年头,原本粗砺的碗身在主人长期的劳作中已泛出温润的光泽,碗沿也磨得光滑滑的,那烧制上去的蓝颜料也掉得有点斑驳。更加特别的是碗腰身上还有两个大铁箍钉,将这只原本摔裂的碗的重新修补为一只结实耐用的家什。补过的补丁和曾经的裂缝在箪食瓢饮的日子里积下了不少污垢。我看它黑黑的蹲在那里,和那些锃亮的新碗盘真的有点格格不入。我说:“这样又破又脏的碗还有用吗?”,爸爸说:“那可是老奶奶的传家宝,她最喜欢用这只碗吃饭了。”我不明白老奶奶为何要将它视若珍宝?
老爷爷参加过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在湖南长沙工作,当时他的父亲患眼疾失明,却又故土难离,为了给这个失明的老人渴时奉上水喝,饿时有口热饭,老爷爷放弃了长沙城的工作,举家迁回了河北小山村。
老爷爷后来也因年事已高,中风瘫痪在床,这次伺候他的,除了老奶奶,还有他们长大成人的儿女。
除夕夜,爸爸用这只大蓝花碗盛上煮好的饺子,双手捧着奉送到行动不便的九十岁高龄的老奶奶的手里。看着那碗热汽腾腾的饺子,在这北方冬天的夜里让人觉得心里特别的温暖,再看着那双紧紧捧着大碗的手,我的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似的……
我仿佛看到无数次日出日落时分,老奶奶用这只大碗装了水,装了玉米大渣子粥,装了咸菜就窝头,递给那双目不见的老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这样的除夕夜里,又或者也装了白面的饺子双手紧紧的捧着递给满心欢喜团圆过年的老人.
我又仿佛看到了,穿红袄的黑辫子的年青女人,细嫩的双手紧紧的捧着这只瓷实的大碗,我想那可能是爸爸年青的妈妈,也可能是爸爸待字闺中的姑姑.
现在,我又看到了一双双男人的大手,那是爷爷的,二爷爷的,大伯的,二伯的,还是爸爸的呢?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每年春节,无论工作有多繁忙,无论天气有多恶劣,爸爸都要远赴二千里外的农村老家过年的原因:老奶奶的大蓝花碗虽然有点脏,有点破,但它盛满了平常老百姓的儿女亲情,承载了中华民族绵延几千年不变的孝心,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我想,有一天我也要用自己稚嫩的双手紧紧的捧起老奶奶的蓝花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