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的敦操,耀眼的背篼干部是春耕时节的一抹丹青。他们被苦难的时光定格在麻山腹地。
一缕阳光,再也满撑不住贫穷的需求。赤裸裸的石头亲吻着背篼干部腊黄的脸。一张张,一张张,他们在四处张望……
汗珠从背篼上滴落,滋润着干涸的心灵,浸润着贫脊的土地。
背篼干部苦口婆心地给百姓送去致富的点子,然后,弯下身子,用一种虔诚的姿态亲吻着山旮旯里稀有的黄土地。
一粒粒救命的高梁种子在背篼里流泪。
衰老的蒿锄从石头的缝隙里艰难地钻出来,手把晃动。蒿锄敲打石头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回荡。——当——当——当——落在背篼干部开裂的肺叶上,响彻心扉的疼。
背篼干部双手拽紧裤管,用尽全身的力量抖了抖沾满金贵泥土的双脚。被泥土包裹的解放鞋解放了,它笑开了花,把芋头似的脚趾呈现给棱角锋利的石块一一检阅。
背篼晃动,人头晃动,山头晃动,宇宙晃动。
石头狰狞,鞋子狰狞,风雨狰狞,太阳狰狞。
沉甸甸的背篼在向前蠕动。幽灵一般,一会儿在崎岖的小道上,一会儿在陡峭的山垭上……被太阳驯服了的汗水不敢咆哮,它怕惊醒了沉睡的山村,只好轻轻滴落在背篼干部的肩颊里,然后,默默消失。带着腥味的汗水在时光的磨砺下,幻化成一行象征贵州时代精神的鲜红文字:为人民服务!
文字沉重似铅。
山头的灌木丛中,几只孤独的山雀在哭泣。山涧,一片含苞待放的杜鹃在滴血。
背篼干部在陡峭的山路上一次次与死亡擦肩,他们倾其所能地在极限中与自然博奕。在害怕、颤抖、伤痛、困难面前,他们没有退缩。胸脯上耀眼的标识“人民公仆·敦操”——醒目的几个大字,在敲打着他们疲惫左心房。一咬牙,便从亚当的身上扯下一根根的坚韧的傲骨,插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强忍着伤痛和辛酸,又继续下一段孤独危险而艰辛的旅程。此刻,背篼干部知道:除了行动,一切美丽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于是,背篼干部耸耸肩,横飞一口唾沫,又在艰难的喘气声中向下一个村组进发。
背篼里,装满油盐酱醋的瓶子在嘻笑,在狂欢。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天籁之音。音乐,五味杂陈!在这场盛大的交响乐中,那一个个听不懂汉语的苗族母亲,像一串串干瘪的音符在山谷的音阶上挣扎,泪如清泉……
此刻,敦厚忠实的背篼干部心里明白:他们的背篼里盛着的,绝不仅仅是油盐酱醋!
【打召印象】
打召,一个充满诗意和遐想的地名。
在这里,无情的石头在疯长,嘶哑的泥土在减少,悲壮的树木在阳萎。
墙壁,四面楚歌。酒瓶,孤独杂乱。
群山不语,村庄不语,房屋不语,苗家的女人不语,背篼干部不语。沉默而内疚的瓦片在伤痛的炊烟里流泪,因为它们捂不住被冰雹砸伤的瓦楞。
一堆柴火,点不亮苗家母亲黑暗的心扉。
一个意境就闪耀了一天,饥渴的锅碗瓢盆,在日子的轮回中从苍白走向苍白。迈不出山门的苗家母亲,就在一堆柴火间耗尽了蓬勃的青春。
艰难的日子和青春没有躁动。
一个水窖,一个轳辘,让不懂汉语的年轻母亲煎不出一味好药。
伤口在流血。
苗家母亲的脸日渐沧桑,腊黄,沟壑纵横,像麻山腹地的喀斯特地貌。灵魂寂寞得像一尊雕塑。
饥肠辘辘。心在哭泣,胃在糜烂,细菌在漫延。
日渐裸露的石头,在无情地吞噬着一切,包括那些生硬的美丽和希望。
坐在石头上晒太阳的苗家父亲,背影佝偻。他若有所思地守望着山垭上的通村公路,像一块石头。
空巢老人双手合十,可除了在山间流动的“背篼”,再多的虔诚也闻不到山外的鸟语花香,更听不到渺茫的上帝送来的福音。
散落在深山里的村庄,星星点点,遮遮掩掩,外形空洞而贫穷。
房屋粗糙,山路粗糙,炊烟粗糙,外出打工的男人粗糙,只有学校飘来的读书声和偶尔出现的一两声鸡啼让人感觉悦耳和细腻!
远方,机械在轰鸣。天空,飞机在翱翔。
手掌上的老茧触摸着疼痛的棱角,遥想山外人声鼎沸的天堂,有一种伤在隐隐作痛!
【素色星期三】
在敦操,星期三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在敦操,星期三是一种企盼。
因为一个叫“为人民服务”的背篼,就改变了日历上这个原本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词语。
背篼干部一大早就起来,手里攥紧零碎的采购单,在杂乱无序的集市上奔忙。
油盐酱醋,诚信密码,一样不落地钻进了红色的背篼。
背篼默默不语。
看着默默不语而又沉甸甸的背篼,背篼干部一脸的惬意,幸福,轻松。
来不及喘息的背篼干部,转瞬间就把红色的背篼套在背上,像一只只另类的喇叭花,吹吹打打,热热闹闹,踏着烈日,迎向风雨,次第开放在麻山腹地的山垭上。
素色星期三,在泥土腥味的氤氲中匍匐,在时间的缝隙里轮回,等待他们的是一双双企盼而渴求的眼睛。
星期三,一个走向岁月深巷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