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棯【niàn】树果子挂在树母的枝头上，迎着早晨的熙阳，正在惬意地享受着晨露的滋润。果子们好像贪睡的孩子，不愿被早起的小鸟吵醒；又似贪吃的蚕宝宝，生怕熙阳夺走了甘露！已经到了成熟的季节，果子们变得黄橙橙的了。他们各自既急切地盼望着雀儿把他带到一个理想的地方，开始自己的独立生活，又舍不得离开树母的枝头，多少还有点担心害怕，不知道怎样独立呢！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露水又融回到空气中，连小鸟们也忙活别的事情去了。果子们开始畅想自己的未来了。有的说，我想落在田埂边生根发芽，那里夏天有水稻，冬天有小麦，不至于我一颗树孤零零地佇在那里；有的说，我想落在棉花地旁，那里棉花开的时候五颜六色、什么颜色的都有，到了棉花成熟的时候又一片洁白、煞是好看；有的说，我想落在坟地里，那里人迹罕见，连猪都不敢轻易进去，很安全。大伙七嘴八舌，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
然而，有一颗果子却一言不发，正在那里生闷气呢！他打一出生就被兄弟姐妹们挤夹在中间，周边的兄弟姐妹们都说他运气好，风吹雨打有外面的兄弟姐妹们帮他挡着，果子还没有成熟的季节有野鸟偷吃时也是外面的兄弟姐妹们先扛着。然而他却说兄弟姐妹们都在欺负他，阳光他不能完整地享受，只能在大伙的缝隙中偶尔沾到一点；果子们都喜欢的晨露，也是最后才轮到他滋润。最让他生气和伤心的是他认为树母对他不公平，让他的个头长得那么小，而且被夹在大伙的中间！虽然在那么多兄弟姐妹们中，他并不是个头最小，但他还是经常埋怨树母把他的个头生得小了。对于兄弟姐妹们不舍得离开树母的心情，他嗤之以鼻、大加嘲讽，他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终于果子们到了要离开树母的时刻了！不过，他们的离开方式与前辈们离开树母的方式不同。这回，他们是被林农们用棍子打下来的。小个子虽然没有像外面那些挡着他的那些果子们直接挨到林农们的棍子，但他从高高的树母上直直地掉到地上，也着实摔了个不轻！他又开始咒骂起林农来，短棺材纳的【读音dǒu gōu cāi nà，巢湖方言，骂人语，意为将死人硬塞进比他身材短的棺材里】，做事情这么冒失！林农们见地上铺了不少的棯树果子，就用耙子把果子们划拉到一起，拿他们的大脚破鞋在果子们身上踩着、撵着，要把果皮果肉去掉，完全剩下果核来。果子们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场景啊，听前辈们说在雀儿的肚子里虽然闷得慌、不好受，但也没有这样暴力让他们皮开肉绽的啊！那个小个子果子又骂起林农们来了，搪炮子子的【巢湖方言，骂人语，意为“在大炮前面挡炮弹的”】，不得好死！过了好一会，皮也没了，肉也没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果核了。林农将果核从地上盛起来浸泡到水中。到了水里，果核们开心了，因为可以痛痛快快地喝足水了，他们也知道接下来该是去生根发芽的地方了。可是，那个小个子果核还是嘟囔着，怪林农不该给他们喝那么脏的水！
浸了一会水后，林农们捞起果核，放到事先准备好的土粪中拌匀。接下来是撒种的工序了，果核们被均匀地撒到了经过平整、而且施足了肥料的土壤上。林农们怕果核在等待生根发芽的时间里遇到什么不测，又很细心地用钉耙梳理了一遍土壤，好让每颗果核都能被一层细土盖住。其它的果核们都很开心，庆幸能有这么好的土壤让自己生根发芽，虽然没有去成自己想去的田埂边、棉花地旁、坟地里，但是能与兄弟姐妹们在一起生根发芽，一起长大成树，那是连睡梦里都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好事啊！小个子果核的想法却与大伙不一样。他讨厌这里的土壤和土壤里的肥料，太臭了！他更不愿意与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在一起长成树，因为以前一直受到他们的欺负，他想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去，再也不受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的气！
但是，现在他除了呆在这里，还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他已不是让雀儿眼馋的黄灿灿的棯树果子了，不可能指望有哪只雀儿把他带到其它的地方去。而且他现在身上还盖着一层土，也没法指望风把他吹到另外一个没有他的那些讨厌的兄弟姐妹们的地方去。他只能很不情愿地呆在现在的地方，尽管他心里十万个不乐意！
孕育的时间满了，果核们陆续生出了根、长出了芽，开始向上破土了！小个子果核还在那里不乐意，他不想破土出去，至少在土里还可以看不到那些讨厌的家伙，省得烦！
又过了几天，其它果核的芽都露出地面了，有些都开始长出一片、两片叶子了，应该称呼为树苗了！小个子果核在地下也不能再呆了，再待下去的话就只能是慢慢地烂掉！万般无奈，他也伸出了根、探出了芽。可是他已经比其它的树苗晚了好几天了，等他长出第一片叶子的时候，其它的树苗都有一偧【zhā，巢湖方言，伸开大拇指和食指所跨的长度，大约十六、七厘米】高了。他又落后了！以前埋怨树母生他的个子小，还夹在其它兄弟姐妹们中间。这回可是你自己要这么晚才出土的呀！
现在，他不但是在众树的中间，而且还在他们的底下，因为比他们矮了好多！他开始悲观了，他们的个子高，得到的阳光好，光合作用当然比自己强，抢食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当然是抢不过那些高个子了。更有甚者，那些树们的根系也比自己的发达得多，抢食土壤里的肥料和水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这还怎么让人活啊！
他的那些树兄弟、树姐妹们没有因为他个子小而看不起他，反而时不时地鼓励他、帮助他，趁着有风的时候故意将身体歪过一旁，好让他多得到些阳光；根系也尽量离他远些，好让他多得到些肥料和水。但是，光合要靠他自己啊，吸收肥力和水份也是要靠他自己的啊！然而，他在果子的时候所留下的怨恨至今还没有消除，树兄弟、树姐妹对他的照顾，在他看来是对他的侮辱，是瞧不起他小个子！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傻大个，别太高兴，没听说过“树大招风”吗？让一阵风把你们吹折！
他想着心思，怀着坏主意，光合、吸肥、汲水的效率更低了！终于，他支撑不了了，在一天早晨，阳光照进树林的时候，旁边的树们发现小个子树死了！又过了几天，他完全枯干了。旁边的树们救不了他，只能借助风力弯了弯腰，算是对这颗可怜的小树的夭折表示哀悼吧！
【后记】某天，我慢走的时候，经过一片树林，树林足有三四十亩地大小，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树，有的粗，有的细，有的高，有的矮。有些树长得枝繁叶茂，而有些树却长得弱不禁风。更有一些树死了，变成了朽木烂枝！仔细观察发现，凡死去的树，其本身细而矮，其周边的树粗而高。心里不免觉得奇怪，同一片土地，同样的环境，说不定还是同一来源的树种子，为何树的长势不同，甚至有些树还会死了呢？不自觉地，我伫步在林中沉思。深思良久，终于明白其中之理。那些死去的树，并非他们天生就细、就矮，更不是旁边的大树壮树把他们压死。他们之所以夭折，是因为他们本身的不作为所致！进一步又想，树况且如此，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2018年1月12日 星期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