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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后池子

   后池子地处我们刘(个)台的后面,故叫它后池子。故乡叫夏刘湾,由三个自然墩台组成。前台以我们刘姓为主,叫刘(个)台,后台也是清一色姓刘,是前台未出五服的刘姓另一支,叫后(个)台,靠西的以夏姓为主,叫夏(个)台。只是我们前台户数最多,便成为这一湾说话论事的中心,我们管它叫后池子,便全湾的人都叫它后池子。后池子不大,平时是一潭死水,只是在春夏农田灌溉引来江水,将后池子灌满,后池子才活起来。

      那时每年最先叫后池子热闹 起来的  是一群七、八岁的小崽子们。那也是我们全湾男孩们玩水的最好去处。池不大,水不深,离湾子近,大人们也放心娃子们在水里淘。待水刚刚不凉时,我们小伙伴们就按捺不住,一个个脱个精光,像鸭子一样扑腾扑腾往后池子里跳。最来劲的就是把头埋到水里,把屁股翘起来“扎猛子”,再就是“狗爬式”两只手向前划,两只脚“扑通扑通”地把水花打的老高。这样一直要到爷爷奶奶扯着喉咙在池边大声叫唤,三伢哎,狗儿哎,回家吃饭啦!这才急忙爬上岸在哪个树桠上找到裤衩穿上,就湿淋淋嘟嘟嘟地跑回家。

        后池子不仅仅就这么一个池子,池的旁边有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地,它是由我们刘(个)台去后(个)台和夏(个)台到刘(个)台的两条路在此交汇形成的。地上长有两棵树,靠近池边长着一棵垂柳,远离池的那边长着一棵古槐。这两棵树是我们夏刘湾的骄傲,古槐的高,垂柳的大,不仅在我们湾无树可比,就连方圆上十里也找不出比这高大的树。每当村里人从远方归来,还没有看见村庄时,那高高的古槐就隔着一两个村子,像亲人那样远远地向我们招手了。这时我们脸上的自豪感会油然而生,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那棵大垂柳,粗大的树干两个大人手拉手都抱不住。没有人能说出这两棵树的年龄,当时湾里的老人说,他们小的时候,这两棵树就己经很大了,照此推算,这两棵树给村里人遮风挡雨,至少也有一百多年了。那棵大垂柳或许真的老了,在冬日里如同枯木一般,硕大的树干老皮龟裂,沟壑纵横,尽显沧桑。然而待一阵春风吹过,一场春雨下过,大垂柳浑身上下大小枝桠上竟神奇的伸出千万条柳丝,如同瀑布般的一下子泄了下来,那一刻大垂柳似乎由一个垂暮老者一下子幻化成一个翩翩少年,柳条轻舞,柳叶鹅黄。

       在大热天,后池子是全湾人的绝好去处。但人们一般中午是不去后池子纳凉的,尽管太阳光透不过密匝匝的树叶落不到地上,尽管池风吹得可让人感觉暑热之中的一丝丝清凉,可那沸腾的、一浪高过一浪的知了叫声几乎就可以把人抬起来。只是到了傍晚,各家小孩、老人们便把凉床、或是用门板支起的床早早地搬了去,抢占地盘,再是待吃罢晚饭,冲过澡后湾里的人便陆陆续续过来纳凉。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或躺着,或坐着,摇着芭蕉扇在那扯东扯西,谈天谈地。抛掉了一天的劳累,暑热也随风遁去,让人顿感神清气爽,其苦也乐。没一会,小孩们便呆不住了,小一点的到处跑着捉萤火虫,我们稍大一点的就凑到一个老先生那,缠着让他讲“古话”,也包括那半荤不素的笑话。我们最喜欢听的还是《西游记》,猪八戒背媳妇,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让我们如痴如醉。老先生讲到激动时便结巴起来,常常是十、十、十万八、八千里。他一激动,就惹得我们轰然大笑。私底下,我们学他那讲“古话”眼睛一眨一眨、口一合一合的神态,更学他那十、十万八、八千里的结巴话。那一久,湾子里一下了冒出了好多小结巴。

       高大的古槐上很早就有一个喜鹊窝。我们那一湾的喜鹊,大概十有八九是从那窝里飞出来的吧。要是哪天早上,喜鹊从后池子飞出,飞到哪家门前喳喳叫个不停,没准这家人还真能摊上什么好事呢。有一天,村里老猎人的大儿子扛杆鸟枪在四周转悠了一圈,啥也没打着,悻悻地回来对准古槐上喳喳叫的喜鹊就是一枪,喜鹊应声掉了下来。还在他洋洋得意的时候,老猎人上前就一把夺过枪,口里连声说到,造孽!造孽!在我们那,猎人的枪是从来不对准喜鹊的。说也怪了,就在那个夏天,射杀喜鹊的他小儿子在后池子里玩水竟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淹死了。打那以后,就鲜有小孩子下后池子玩水了。再后来,湾里“学大寨”,将后池子给填了,也将后池子旁的两棵大树砍了。有人说,砍大垂柳那天,两个壮劳力整整锯了一天,在大树倒下的时候,居然有血汩汩往外冒,吓得砍树的人撒腿就跑。

       又后来,上面搞“村庄排队”,将我们三个台子死拉硬撵火柴盒式的摆放到了一起。这下连台前台后的小树都砍掉了。整个村光秃秃的,夏天在烈日下炙烤,冬日在寒风中颤抖,让人都能感受到它的痛苦无比。这些年,偶尔回老家,感觉我们夏刘湾除了不时竖起几栋两三层的小楼房外,似乎再无甚变化。今年春上回到老家,只是感受故乡更加的显得苍凉,那四周开得疯狂的油菜花更让人碜得慌。不少人家关门闭户,门前荒草长的老高,少有开门的也只见叫不出名的小孩和一脸茫然的老人。儿时伙伴的老父亲,我同辈口里只剩下唯一一颗大黄牙的老哥告诉我,湾里的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有的还举家迁走了。我怅然良久。那个欢腾的后池子早就不复存在了,让人骄傲的两棵大树也不复存在了,那再过些年,故乡又会是个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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