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里的正月初三,故乡的老屋失火了。
到过现场的老弟来电说,火是从隔壁的堂哥家起的,他们家堂屋里的所有家什都烧掉了,屋也烧塌了。由于老屋和堂哥家连在一起,火也殃及到我们家。好在当天救火的人多,老屋只是紧邻堂哥的那一间烧出一个大洞,另外两间则没有过火。听弟这么讲,我揪着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老屋的堂屋里的神柜上安放着母亲的遗像,我每次回到老家,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母亲慈祥而又深邃的眼神,总让人觉得母亲还在,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如果大火殃及到我们家堂屋,岂不是要将母亲的遗像化为灰烬?想想都觉得可怕。转而又一想,或许正是有母亲守护在堂屋里,火才没烧进来。
许多年前,我们兄弟姐妹或求学、或打工,一个个像长丰羽毛的鸟儿一样飞离了老家,到外面去谋生活。后来父亲病故后,一段时间里母亲是这个儿子那过两天再到那过闺女家过两天。但大家各忙各的,反倒让母亲觉得日子难熬。母亲说,你们早出晚归,我早上站在凉台上看日出,晚上坐在凉台上看日落,一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象坐牢,便吵着要回老家去。这时的母亲已年逾古稀。为了消除我们的不放心,母亲还说,你们的家一个个象个鸽子笼,悬在空中,哪比得上老家又敞堂又接地气,你们想让我多活两年,就让我回去。看母亲是如此地坚持,我们便只得依了她,并再三托付隔壁的堂哥给照看点,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们。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母亲回到老家后,竟生活的很好。在那段时间里,她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几乎连电灯都很少用。她用锄头将门前荒芜多年的菜地一锄一锄的刨过来,轮换的种上大蒜、青椒、豆角、地瓜、白菜等等,再是点上黄豆、绿豆什么的,一年到头地里的菜吃不完,还时不时地送人。菜地忙完闲暇无事时,她还帮别人剥棉花,有时一剥一下午。人家要留她吃饭,她说我这不是没事打发时间么,说着就拍拍身子起身回家了。再是没事了,她大字不识一个的还跟人念起经文来。有一次回家,母亲还骄傲地对我讲,她已经会念几道经文了。我笑着问母亲,您念的是哪方面的经?母亲说是消灾求平安的。母亲不求儿女们大富大贵,只求我们平平安安。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好几年,母亲好像是越活越精神,连原来腰疼的毛病都没发了。这时的母亲常自嘲自己已经活成了一个老精怪,湾里好多比她小许多的婆婆佬佬都黄土埋人了。当有人问她婆婆今年高寿呀,母亲总是笑着一句话回了人家,老糊涂了,记不得了。其实母亲心里清白得很,她不答还有另一层心事,是自愧自己年岁大了,活过头了,仿佛就是她把别人的阳寿给占了,而她这一生是最不想占别人的什么便宜的。
到了2009年的春末夏初,母亲病了。也没有什么大病,就是人少了精神,胃口不大好。弟不放心,就将母亲生拉硬拽接到了他们家。看了医生,吃了药。我们去看她时,她说有了点胃口,白天还好,只是晚上喘的厉害。我们说要不到大医院去检查检查, 母亲说没事,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时的母亲似乎知道自己将行不远,已经为自己准备后事了。7月9日,这天无疑是刻进我们全家记忆深处的日子。头天晚上,母亲吃罢饭,洗完澡,待躺到床上时,忽地感觉喘的不行,到天亮母亲便停止了喘气,平静地离开了我们。那年母亲八十有七。乡亲们私语,这老婆婆,修得真好。母亲一生的修养,化着乡亲们的口碑。
老屋不大,为三间平房,还是父亲在世时由父亲主持盖起来的。看见仨儿子日渐长大,父亲就开始谋划将两间草房掀了盖三间瓦房 。盖三间房,至少就可娶上两房媳妇了,父亲如是想。把孩子们抚上坡,这在父亲的心里是天大的事。而抚上坡的标志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时父亲做这个决定时,曾惹来不少人笑话他,你病病歪歪的,拿什么盖,拿两个巴掌盖?父亲不语。但打那时起他就开始在心里盘算三间瓦房需要多少砖,需要多少瓦,需要多少根木料。于是,他拖着病躯开始板砖,开始在门前栽树。门前地不够,他就将菜园的地也拿出一半来,香椿,榆树,柳树,什么树长得快栽什么。卖了猪,甚至连卖个鸡蛋,钱都攒起来用于买瓦 。父亲到过葛洲坝工地也叫“330工程”干过一阵子,那可是当时是举全国之力的大工程。父亲后来笑着对我们说,盖这房子曾就是我们家的“330工程”。经过七八年的准备,砖瓦凑足了,树长成材了,父亲就决定正式盖房子了。记得那天房子上梁时,父亲竟还破费买了挂千字头的鞭给放了。那时的父亲无疑是高兴的,他是高兴他的“330工程”终于落成了!然而,他的三个儿子后来一个都没有留在老屋里,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母亲去世后,平日里老屋就是一把锁锁着。母亲生前就对我们说过,不管你们多么忙,每年清明节你们都得回来给你们的父亲扫墓。等我死后,你们就将我的像放在老屋里,平日我就给你们看着这个家,让你们回来时不生疏。遵照母亲的遗愿,我们便把母亲的遗像安放在了老屋堂屋的神柜上。每次回老家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母亲如同往常一样的瞧着我们,看她的眼神追着我们,满眼的都是关切。这时才感觉到母亲还同往常样住在老屋里,等着我们归来。
老屋,成了我们割舍不断的乡思、乡愁。
故乡的腊月也是给逝去的先人培坟修坟的日子。去年腊月二十六,我们兄妹相约回老家到父母墓地去培坟。说来惭愧,我们已有些年没有给父母培坟了。等培坟结束再打开老屋时,忽地觉得老屋已经开始破败了!屋面有的地方已经陷了下来,有的瓦片破裂了,雨水顺着破裂的瓦片淌下来,墙上都长起了一层硝。回头再看母亲的眼神,似乎也流露出一丝的埋怨。这时我们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老屋老了,该维修了。
平地里起了一把火,也促成我们作出决定,赶在春雨到来之前,把老屋彻底的维修一次。由于老屋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我们决定修旧如旧,大小不改,形状不变,只将靠堂哥家的那面墙推倒重砌,将瓦揭开,檩条换新。这样下来,耗时不多,花费也不怎么大。而更重要的是它还是父亲盖的老屋,还是母亲住惯的老屋,也还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老屋。
清明节回故乡,在修好的老屋前听乡亲们讲,这几年新农村建设故乡变化挺大的,门前的路全部硬化了,并一直通到镇上。村头的大泵站修好了,过去那十年九涝的水袋子现在也基本水旱无忧了。还有为方便外面的游子回来扫墓,连通往墓地的小道也铺上彩砖了......
站在老屋前,车内CD里飘出降央卓玛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我的眼涩涩的。老屋如歌,既给了我们一个回乡歇脚的地方,也多给了我们一个回乡的理由。还有,留住的不仅仅是一个老屋,留住的还有父亲的坚韧和母亲的牵挂,留住的还有那割舍不断的浓浓乡音以及那愈演愈烈的绵绵乡愁。
哦,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