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藤蔓,点缀着黄白相映的金银花,纤细的花朵仿如瘦骨美人,五月里它爬满山坡,罩着树顶,一路绵延开去。没有一种花如它一般金银皆备,色泽高贵。它受太阳和月亮的宠爱,金色是太阳的光芒,银色是月亮的清辉,吸收日月之色,清香流溢大地,沁人心脾。
这金银花像一位光芒四射的向导,引领我们走进群山之中,走进清雅的老家。“五一”没有去大城市,而选择了这乡野之地,绿意朦胧恍如桃源仙境,叫人神清气爽,忘却所有的疲劳与苦闷。
下车来,拿上一条纸手帕,想清洗一下满脸的灰尘,顺着清雅手指的方向往前走。远远听到“哗哗”地流水声,不由加快了脚步,一条清澈的溪流出现在眼前,溪旁树顶爬满了金银花。走下坡去便可以肆意地清洗,却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奶奶站在坡口挡住了我,她端着脸盆慢慢移动着脚步。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南平,你先下去洗。”
我自然不认识这异乡的老奶奶,溪水的诱惑让我不由得走下坡去,蹲在棱角分明的山石上,心中忐忑不安。这南平是谁?老奶奶又在叫她洗洗带来的脸盆,溪边除了我没别的人,我答应一声接过去。脸盆里一把断得几乎没有齿的木梳映入眼帘,一把红色的塑料梳子也放在脸盆里,不禁有些疑惑,便问老奶奶怎么不丢掉木梳。她听出我不是南平,摸索着下坡想自己来洗,我自然不会允许。后来问过清雅才知道南平是她的侄女,十二岁,经常帮老奶奶做家务事,买一些日用品,那把塑料梳子就是南平买的,老奶奶把南平当自己的亲孙女一样看待了。
老奶奶已经七十九岁,眼睛耳朵都不好使,无儿无女,老头子已经去世二十八年,那把木梳是老头子买的。我不禁一怔,仿佛看到晨光中老奶奶掏出那把木梳,齿间岁月染白了头发,这是一件爱情的信物,是生者对死者的怀念。我用纸手帕将那把木梳和塑料梳子清洗得非常干净,放在手巾上,摘下一把金银花覆盖在上面递给老奶奶。
好香!是金银花吧!可以冲茶喝,还可以吃。小时候就爱吃这花,戴这花,成家后还采摘这花卖钱买丝线绣鞋垫,给我那死去的老鬼穿在脚底,老奶奶情不自禁陷入了回忆中。我的眼前则出现了采摘金银花的日子,幸福而又浪漫,一段文字悄然浮上心头:“一想到采摘金银花的日子,我就仿佛回到了青枝绿叶的少年……春夏之际,东方既白,晓风习习。山村里的姑娘媳妇们挎着篮子背上竹篓,唱着山歌,淌着露水,满河边的灌木丛里都是忙碌的摘花人……那真的是诗,是画,是动人的风景呵……”我和老奶奶一样沉浸在过去的欢乐中,看着她将金银花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脸上的皱纹也似乎舒展开来,耳聪目明,回到了少女时代。吃进太阳的温暖月亮的柔情,这老奶奶俨然就是一朵被情感牵系的金银花。
少小时候对金银花的记忆一下子厚重起来,这花不仅仅属于我的少年时代。老奶奶知道金银花,她的祖辈肯定也知道。金银花生长了多少年,女子的情怀便延续了多少年。这老奶奶肯定有过难忘的过去,与木梳相关,更与金银花相关。闻着金银花的香味缓缓举起那把木梳将日子梳理得一丝不乱,将艰难梳到脑后,随落发掉在地上,“噗”地有声。
摘一朵金银花托在掌心,纤细的花瓣象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金色银色蝴蝶,闪着绚目的光泽。别一朵在鬓边,临水自照,羞得水面泛起一层泡沫遮掩了水边怀想的恋人。随手捣碎水影,变成了老奶奶昔时的面容,长长的辫子嫩红的脸庞,那是她刚嫁到婆家的样子,后来长发挽在脑后成为好看的髻,她的男人和孩子在身边转来转去,嗅着金银花的气息。幸福犹如水中月转瞬既逝,男人孩子都消失了,只有鬓边的金银花相伴。
山村女人不知道金银花的不多,从山村里走出的女人不知道金银花的也不多,身边只留下金银花的女人也不多。有金银花的地方必有坚强自信的女人,必有一段简单而平常的故事。女人们从山村走出的时候,藤蔓上系的已经不只有金色银色的花,象生活一般的五彩缤纷都在那藤上站定了。年轻的女子,风韵的少妇,健康的老太太都在那金银花里微笑。滕的牵连仿如若干女人的手,牵系着金黄的岁月,也如一个女人牵系着自己一生的历程,从年轻到衰老。
现在没有哪个女子再象老奶奶一样,采摘金银花换来五彩丝线绣鞋垫,那是属于过去的诗与画,过去的动人风景。这画面因我的“采摘”而复苏,连同老奶奶的情怀一同浸在金银花茶里让世间人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