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去看她的长相,即使这一路郊区的公共汽车人员稀少,但我熟悉她的腔调,她说话的声音有些粗哑,我搭上了她的车辆。我不顾车窗外料峭的风吹进我傍边的车窗缝隙,不顾春天正从不远处呼呼的笑着,孩子一样打闹着,我发着短信,敦促要开展的各项工作,却在这忙碌中,在春天到来的路上,分明知道所坐的这班车,是她的车辆。
真正与她打交道,只有一次,他们车到城市的汽车西站,在人员已经密集的杂乱中,忽然停下不再起步,理由是司机午饭,要我们坐下一趟车,转车是免费的。但是恰逢我要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时间太急,我怏然下车,在汽车站人流的熙攘喧闹中,不断眺望远处的路口,却仍不见下班车到来。我看着手机上时间的跳动,想到会议的时间,不由起急。
这里的公交按说是十分钟一趟,那些年的管理比较混乱,车辆并不照点,我也常常早一点时间出门,在站点看桥下的流水,在堵车时看窗外的树木,哪有今天这样突发的事情?好,来啦,来啦!焦急之间,远处的路口,越过正在萌芽的杨林,一辆公交缓缓而至。不过,近了才看清楚,却是另外的一路公交,正往此处驶来。
不顾兴奋,我连忙回身,跑到她的车门口说,我没时间等你们那趟车,你给我退票吧,我坐其它一路!那时候,一月工资大概400块钱,受制于各种行规的售票员,是不可能自己拿钱补票的,但她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我气急败坏,嚷着要投诉她,怒斥“倒客”的这种恶习坏现象。所幸年长的司机劝阻了,时间紧要,我无法顾忌,转身登上那另一路汽车。在车门口又绊了一跤,眼镜飞了出去,镜片弹了出来,我急忙爬起来,不知是向谁道歉:“没事儿没事儿,我的镜片是塑料的,不会烂”。
不想,今晨早班,又坐了她的车辆,她正粗哑着声音,和一个乘客因为一张不能回去报销的车票争论,她对中年女乘客决绝的说,这无法换票,不合规矩。女乘客不休,不断地要求。看清粗哑的她,修长的身量,清秀的面孔,小二十的年龄。她听要求不断,干脆不理乘客,即使有男乘客出来帮腔,她仍然不睬。又到了西站之后,人们陆续下车,车上剩下我,还有那位女乘客。
车辆没有出现新的状况,缓缓地在春风里安稳的行驶,窗外经过那条我熟识的河岸,魅人的春水静静地流向远方。女乘客坐在我的斜对面,仍然不依不饶的说:“我去哪里换票,我坐你的车,你就得给我这趟车完整的票;你怎么那么死劲;我常坐你们的车,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在间断处,我在那妇人的眼梢边,无法抬头,只好看着自己的电话,一言不发;虽有过星点儿的冲动,但马上又自我拒绝,缄默着,莫名其妙的掩饰着。在他们眼里,这个带着眼镜,打着领结,拿着皮包的人,是多么的冷漠呀。
那粗哑的女孩子,收回盯着窗外的目光,终于站了起来,从我的身旁走过,不久又走回来,一言不发,递给那女乘客一张大概是地上捡来的车票。不久,那女乘客也下车去了,我从车窗去寻找她的身影,却终于不见。但于此时,我听到那粗哑的声音:“前面一站停车,有人下”。哦,她还记得我呀。我又听到那只见背影的司机说道:“你也喝口水吧,快到终点啦”。
如今,多少年过去,粗哑的声音仿佛遥远,公共投币箱和电子报站已无处不在,而春风,在此季,也依然在郊外的杨林边,在西站人流如梦的缄默中,静静的流淌吧。不知为什么,却想起那个刚刚走上社会,声音粗哑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