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北区的一个狭长巷弄里,燥热、憋闷,空气凝住一般。人们坐在条凳上,用力摇手上的物件——广告传单、硬纸板、蒲扇、塑料袋……风,吹在脸上热浪似的,阻止不住汗从身体的各个毛孔冒出来,渍过发际、滚落面颊、吃透衣衫。接近白露,咱家乡赤峰正当秋高气爽、景色宜人、果子满园最舒适、销魂的时节,走、躺、坐、卧,怎么都得劲儿。重庆依然紧紧拥抱、纠缠着酷暑,好像降一丁点气温都对不住“四大火炉之一”美誉似的,别说活动筋骨了,喘气都累得慌。
他们是“蒸着桑拿”等待理发呀!门厅里,披挂长袍的师傅,“手舞足蹈”快刀斩乱麻。我下意识地摸下自己的头——雨打一般,湿漉漉的,黏黏的如覆盖层稻草,确实郁闷沉重不通透呢!
我悄悄地挤坐在待客中间,踩扁喝光的矿泉水瓶,拎在手里,拼命扇着。
轮坐到室内离师傅越来越近的时候,发现进度停下来。师傅动作没有刚才那样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了,此时似乎在放慢镜头、打太极拳。手里的剪刀变成绣花针,这里、那里,小心翼翼,徐徐地、轻轻地更像容嬷嬷抖落襁褓中的婴儿,怕碰着、伤着、吓着。什么情况?大家伸长脖颈仔细打量,原来是个“特殊”客人:中年、浑圆、文质彬彬煞有介事的先生,身躯满满吞占了整个座椅——毛发寥寥、屈指可数、纤细柔弱,贴伏在油光铮亮的脑壳之上。
尽管四壁上的风扇竭尽全力地摇晃着,汗仍不停地涔涔往外淌,有人暗地里打趣:怪不得这么热、这么挤呢。理发师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打理着可怜的头发,每个动作显得格外夸张。推子、剪刀围绕光秃秃的头,上下前后、左左右右,悬停、亮相,迟迟疑疑艰难抉择。他是不是不敢碰或压根就没碰啊?那个男人欣赏着理发师的一举一动和帅气的自己——神情自得、旁若无物、天庭饱满、印堂发亮。他时而从罩衣皱褶捡拾断发,仔细甄别,掉落的每一小截都格外令其惜怜、心痛;时而迎合师傅的动作,抬、仰、偏、旋,异常听话、乖巧;时而与师傅窃窃私语,对当前造型予以商榷,建议整改,领导味十足。
漫长的煎熬,终于等到这一奇葩之花结了果——卸下罩衣,走向洗头环节。
为他服务的不是刚才那伙计——师傅亲自来。摆姿势,试水温,测水流急缓,选洗发剂剂型,上述的慢动作又重复一遍。回到座位上,再次穿上罩衣。
得,有的人实在忍不下去了。
相比外面的蒸笼天,好不容易轮到室内,有几台壁扇在,怎么也凉快些。
我等……
谨小慎微地吹干,师傅用梳子轻轻“梳理”,一根根涂抹头油,晾晒,再洗,再吹干。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后面的人说,师傅不但手艺高超,耐性也非常了得啊。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圆镜、一把迷你牛角梳,付了钱,边照边梳哼着小曲走出去。
大家松了口气,师傅给每人发瓶水,一拱手:“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不过,你们再辛苦下,让我也稍稍松口气,要命哦!”
后听师傅讲,这人每月来一回,是该店最忠实、最执着的粉丝。没流露出烦他的意思,也没说他到底是啥子人。
看来,越没几根头发的人,对头发越珍惜,自尊心越强,苛求越多。师傅对“头型”越不易把握,越有压力感、越具挑战性。
那个人走远了,油亮的脑袋闪着熠熠的光,留给大家一片宽松、一些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