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再当学生
春风送我上大学,十年枯枝发新芽。
我68年高中毕业,78年上大学,中间竟隔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是啊,这个学习机会来得真不容易,真是十年等一回,一生等一回!我们高中毕业已经十个年头了,高考好象是跟我们无缘了,突如其来的一个机会的时候,我们已经是拖家带口,有了几个孩子的父母了。
7年来,我当民办教师,都是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现在,我竟成了一名学生,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我能习惯吗?
3月18日报名,第二天就上课,真是兵贵神速。
上课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我们就早早的坐在教室里,象小学生一样,心情非常激动。是啊,我们等待这一天,已经有整整十年的时间了!此时此刻,我们都在想些什么呢?
也许,我们会想起回乡的日子,在农业学大寨的艰苦劳动中,日干三刻,夜加一班,那时,我们想到读大学吗?没有!
也许,我们会想起下队的日子,远离了父母,远离了城市,在艰难、平淡、琐碎的生活中消磨时光,那时,我们想到读大学吗?没有!
也许,我们会想起当民师的日子,为了紧跟形势,发动幼稚无知的孩子起来否定自己,那时,我们想到读大学吗?也没有!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第一节没有上课,同学们都坐在教室里等待发放教材。一会儿,班长、学习委员和几个同学抱着几大捆教材回来了。有一位同学大叫:“课本回来了!”班长纠正他:“这不是课本,是教材。”引起同学们一阵哄笑。
其实,课本和教材都是一回事,只是名称和用法不一样,都是教学用书。课本是中小学使用的教学用书,由国家【至少在一个省内】编辑,统一发行,是教学的依据和内容,学生上高一级的学校,要经过统考,考试的内容不能超越教学内容。而高校的教学跟中小学根本不一样,它是根据各类学生和学科的学习目标,由授课老师提出教学内容,由自己编写教材,对学生进行教育和传授,它是个别的,而不是统一的。大多数高校都有自己的印刷厂,自己编辑教材。
我领到了自己的教材,大概有十多本,印刷质量很差,五花八门,是来自各个高校的教材,里面竟有两本是油印的教材,其中有一本还是1976年出版的,真是可笑。在文革中,受摧残最大的是教育阵线,尤其是高校。在四人帮统治时期,他们把高校当作为篡党夺权的主要阵地,他们叫嚣高校学生学习的主要内容是“斗走资派”,胡说高校只有一门课程,那就是“阶级斗争”,把高校搞得乱七八糟。
当时师专非常落后,连一个象样的印刷厂都没有,很多教材都是用人工刻蜡板,油印出来的。
在【古代汉语】这本教材上,我看到有“王力”的名字,此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古汉语专家。当时有同学故意说:“哪不是中央文革的王力吗?怎么他现在又成了教授?”大家都笑了,说:“那是彼王力,这是此王力。”
文革初期确实有两个王力相当出名。彼王力是中央文革的红人,在文革初期跳得最高,到处叫喊“打倒一切”,鼓吹“反军楸军”,后来毛主席把他打发到了秦城监狱。与此同时,此王力却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受到造反派的无情批判,后来也被赶到了五七干校。
我当了好几年的民办教师,也亲身经历过文中优秀老师的传授,自以为掌握了一些上课的规律。在中小学的课堂教学中,一般都是教师根据教学大纲的要求,把课本上的知识传授给学生,做到书本上讲什么,教师就教什么,没有哪个老师敢离开课本去胡说八道,因为这样你在统考中你就吃亏了。但这个方法你带到大学来就不灵了。
刚来学校的时候,上课时我并不十分关注老师的讲课,也不认真作好课堂笔记,而是全力以赴的钻研发下来的教材,结果在几次考试中都吃了大亏。
后来我慢慢的琢摸到,大学跟中小学的教学方法根本就不一样,很多教师在上课时就不按照教材上的内容,而是另搞一套,有自己的思路【尽管教材也是他自己搞的】,有时候,甚至连观点都不同。上课时你必须全神贯注,把授课老师讲的内容完完整整的记下来。复习时你必须熟记他讲的内容,而绝对不能发表你自己的观点。考试时你不用自己去猜题,他讲的就是要考的内容。后来上课时我认真做好笔记,有时把老师讲课的话全部记录下来,做到一句不漏,每字必记,一个星期就用完一本笔记本,一个学期就用了二十多本。下课后再来整理,把记不完整的地方再补上去。这样做,对我的学习有很大的帮助,考试时,我什么都不看,只看笔记本,发下来的教材有些我连翻都没翻过,但考试时连连过关,成绩优异。但这也给我带来很多的麻烦,就是上课时你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想其他的问题,不能“走神”【指分心】。这也是我入学后的一大发明,后来我把这个发明在班里推广,很多同学都这样做了,收到了好的效果。
再一个问题是在考试时你必须按授课老师的观点去回答问题,不能有你自己的看法【尽管老师有些观点是错误的】。文革中最大的成果是把“白”变成“黑”,把正确变成谬论。文革初期,有一大批专家、学者、教授被打成“黑帮”和“牛鬼蛇神”,赶出了校门,代之是一批刚走出校门的新教师,造成很多高校师资力量严重青黄不接。我们进校时,虽然已经打倒了四人帮,学校也恢复了正常教学秩序,但还有很多的教授、教师没有得到平反,他们或在基层,或在五七干校,迟迟没有回到原来的单位。这些新教师虽然在大学里呆了几年,但总体素质很差,无法承担高校的教学工作。78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制定了改革开放的路线,平反冤假错案,大批老干部和知识分子被解放,恢复了工作,高校的现状得到了彻底的改善。
在文革期间,谁都不敢轻言国事。我们进校时,正值思想大解放、改革开放的前夕,国家的政治环境大为改善,人们可以议论国家大事,也可以提个人的想法,大学生的思想非常活跃。
特别是77、78级的大学生,经历了许多磨难,很多人都有上山下乡的经历,这些经历也是我们宝贵的人生财富。我们入学不久,邓小平就开始领导中国的改革开放,我们对国家的前途充满了期待和橦景。做为新一代的大学生,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应该成为国民表率,社会栋粱。我们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宿舍里,大家都非常关心国家大事,个个都在议论国家大事。阅读【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是我们每天必做的功课,每天报纸【每班仅一份】一来,大家都抢着看,看完就议论。阅报栏一贴上新的报纸,马上就围上了一大群人,密密麻麻,后来的人想看也看不到。不象现在的青年学生,几年来都没有看过一张报纸,是真正的“两耳不闻天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当时华国锋还在台上,他继续坚持左的思想,坚持两个“凡是”,这些思想也影响到高校中来,不但工农兵学员有,而且在刚进校的77、78级大学生中,也有一些人坚持“凡是”的观点,因此,两种不同观点的学生经常在校园进行激烈的争论,往往是这样,先是两个人在争论,后来就有很多人参加进去,很象文革时期的大辩论,这也成了高校校园里的一道风景线。
有时,这种争论甚至也带进了课堂。不过,这种现象很少见,77、78级的大学生很成熟,很守规矩,他们能自觉的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有一次,一位年轻的教师给我们上哲学课,有一位很年轻的学生竟向这位老师提了几个跟哲学无关的问题,要求老师当场解答问题。这些问题也是我们平常非常关注、怀疑、不解的问题。例如:马克思说“工人无祖国”是什么意思?列宁说“帝国主是垂死的资本主义,现在帝国主义神采依旧,垂而不死,如何解释?社会主义可以自我调解、革新,难道帝国主义就不可以自我调解、革新吗?本来这位教师很怕上我们班的课,这样一来,这位教师就感到更难堪了。我们马上向这位同学提出批评:上课时间不允许提出一些跟上课内容无关的问题,不要妨碍老师上课,有问题请教老师必须等到下课以后。这位同学当场向老师道了歉,一场教学纠纷在融和的气氛中解决,新型的师生关系正在建立。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开学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在1978年5、6月份,全国开展了真理问题的大讨论,在各个高校中反应非常热烈,我们学校一连开了几次会,很多同学也写了文章,支持这场大讨论。这场大讨论,冲破了“两个凡是”的束膊,推动了全国性的马克思主义思想解放运动,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了重要的思想准备,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我不想在政治层面倾注过多的热情。我知道,在四人帮被打倒以后,中国真正的春天已经到来,邓小平拔正了中国的航船,党领导全国人民一心一意搞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的时代已经到来。
是邓小平改变了我的命运,是党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我这个年过三十的人能够在大学里得到深造。我决心在大学里保持不断前行的初心,珍惜时光,增长教书育人的本领,为中华民族的复兴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个学习机会来得太不容易,77、78级的同学对学习专业知识格外用功,成为学校的典范。大家起早摸黑,加班加点,争分夺秒,刻苦学习。天不亮,就有很多同学起床了,读拼音,背单词,学校里一片读书声。晚上十一点多了,还有很多同学在教室里看书,写论文。星期天,在图书倌和阅览室里都挤满了人,很多同学在查找资料,翻阅报刊------大家对读书都有一种久旱逢甘露,如饥似渴的感觉。
在课堂上,由于高校师资缺乏,给我们上课的有一些是刚从学校里毕业出来的新教师,他们年轻,总体素质较差,课堂教学远不尽人意,我们未能从他们那里获得较为满意的知识。课内不足课外补,下课后或是放假时间,我便往图书馆里跑,往阅览室里走,尽可能多一些阅览各类知识,千方百计的扩大自己的知识面。海师图书馆很大,里面的藏书多,在文革中没有受到大的冲击,图书资料损失不大。
当时师专的校长是李光邦,是我的同乡,他的夫人恰好是图书馆的管理员,给我开了绿灯,让我随意翻阅图书馆里的图书杂志。下午没有上课,是学生的自习时间,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和阅览室里,连刮风下雨也不断间。在这里,我尽情地吸吮人类最珍贵的精神营养,撅取我最需要的知识,我一边阅览,一边作记录,不到一个学期,我的记录本就写满了几大本。可以说,在三年的读书生活中,我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和资料,开拓了广阔的知识空间,我相当大的一部分知识,是从图书馆和阅览室里获得的。
在当民师的时候,按本地的习惯,教师上课时大抵用海南话讲课,一来用海南话交流有一种亲切感,有人情味,二来是本人普通话还不过关,讲普通话往往带有海南话的口音。来到师专以后,我千方百计的提高自己的普通话能力。教我汉语拼音的是李召老师,他是北方人,讲一口非常纯正的普通话。上课时,我特别注意他讲话时的口形和音调,下课后,我按照他的口形和音调来朗读课文。我买了一个小型收音机【那时还没有录音机】,每天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目的是学习广播员的普通话的朗读,随时纠正自己的语音。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的汉语拼音大大提高,学讲普通话也越来越标准。
在长期的学生生涯中,我接触过不少的老师,有些老师我永生难忘。小学和中学的老师记忆得特别清楚,因为我同他们相处的时间比较长,而且人数不多,一个年级就那么几个老师。大学则不然,一个学期就有十多个二十个老师来教我们,有时一个课目都由几个老师来授课,他们上了几天课以后,就突然没了踪影,几个月甚至很长的时间都没见过一次面。而且,大学老师跟学生的关系比较特殊,有一定的距离,不象中小学老师那样,跟学生打成一片,关系融洽。
尽管这样,在大学中,还是有几个老师,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教我【古代汉语】的钟老师,是个老教授,在我的记忆中,他个子很高,背有点驼,穿戴非常整齐,苍白的脸上总是堆满笑容。他是研究古汉语的专家,著作很多。他博学多才,教态甚佳,很受学生的欢迎。只要是上他的课,同学们就早早的坐在教室里等待,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上课语言简洁、朴实,讲话从来不拖泥带水,语言表达严谨,板书整齐有序,精讲细析,通俗易懂。特别是对那些难懂的古文语句,钟老师则采用了加线分析的方法,主谓分明,语意一目了然。
迎着初升的太阳,迈着坚定的步伐,是年九月,又有近四十万大学生加入了这一光荣而骄傲的行列。
至此,在共和国的词典上,为这一独特的群体增添了一个崭新的特有名词:77级、78级。